十三年前，马路边边。

她对他这一生不太了解，他对她而言无非是年幼时的邻居而已。儿时父母不得空闲，常将她放在姑妈家里玩耍，他是远亲，亦是近邻，开一间小小的五金店，戴金丝眼镜，整个人不算高大，十分精瘦，却有一身正气。她对他有印象时他已经历了半个世纪的变迁，但不难看出他年轻时一定是个极具神采的男子。

她年幼又活波，三四岁的小姑娘在他的五金店门前看路边裹着着头巾的中年大妈，兴致勃勃地告诉他：“我以后要当擦皮鞋的！”他乐呵呵一笑，告诉她，以后开个皮鞋店，全国连锁。后来她回家告诉父母这个梦想，父母大惊失色。她让他教普通话，并不太标准的发音，她大大的眼睛里都是崇拜，问他在哪里学来，他说新闻联播看的，但他从不肯教她，他说怕她以后正式学习会有口音。

她的童年一直动荡，在各种地方转徙，她会小心翼翼地讨好父母，又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那时候他是她连接世界的唯一窗口。

他骑着小电动车到她去看货，电动车会发出尖利的叫声：“请注意，倒车！请注意，倒车！”她觉得非常好玩，每次都要模仿着念出来，他不觉得她顽皮，即使后来她长大时常有参与了她童年的人说即使她小时候从不吵闹但确实让人头痛得很。那次电动车没有停稳，他一边哄着她“请注意，倒车...”一边从上摔了下来，不严重，他吃过很多苦。十几年后他们还会拿这个当笑话来讲。

他的妻子是一个矮胖的妇人。很白净，小眼睛。她叫她小伯伯，她并不厌恶她，或者说她热爱和他有关的所有人。

等她后来长大离开了姑妈家，极少怀念他的小五金店，只是每每有机会路过，她都要进去看很久的电视，直到母亲不好意思地将她拽走。后来她越来越少地见到他。

她只从父母唏嘘中窥探过他那些年的变迁。

听说他有三个妹妹，父亲去世时他最小的妹妹还不记事。长兄如父，他担起一整个家庭的重担。

听说他为人极其聪颖，打得一手好算盘，写得一手好字。

听说他娶的这个妻不够贤惠，不会持家，他曾在家中腹痛难耐，其妻不理不睬。后来他妻肿瘤住院，他不眠不休照看她直到痊愈。

听说他有偏头痛，每每发病就在不能动弹，却依旧维系着门店生意。

听说他的妻子使他无法得尽孝道，他常在梦中梦到去世的老母，已近七十的人常在半夜老泪纵横。

听说他的儿媳与他的妻子不和，好几年不回家一次。

听说后来他的三个妹妹由于他妻子的缘故和他越走越散，一年到头甚至不见一面。

他罹患癌症，唯一的儿子从浙江回来陪护，她去医院见他一面，他把她看得很仔细，像是想要好好看看这些年的岁月把她养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依旧笑得中气极足，说，今天中午是他最近吃得最好的一餐。

听说他还有不超过半年时间，但他明明神志清楚，逻辑清晰。

她不是很清楚，假如那次他腹痛时及时去了医院，现在会不会有这么多人为他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