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和艾米医生一起看了电影《失控玩家》,心有所感,分享给大家。
电影中的游戏《自由城》很有几分《侠盗猎车手(GTA)》的既视感,作为一个从《侠盗猎车手3:罪恶都市》(Vice City)入坑的老玩家,心里还是有些小激动。《侠盗猎车手》系列的虚构城市也叫自由城(CIty of Liberty),位于美国东海岸的自由州(state of liberty),取材自现实里的纽约市。
电影讲故事的水准不俗,剧情节奏、情绪代入、特效观感都可给8分,《杀死伊芙》里的“小变态”朱迪·科默和《死侍》主演者“小贱贱”瑞安·雷诺兹也贡献了可圈可点的演出。朱迪·科默再次证明了自己不仅可以演神经兮兮的“变态追妻狂”,更是可萌可御可盐可甜,前途不可限量。
故事的整体格局没有超脱好莱坞电影熟悉的结构套路、善恶分明的角色脸谱以及“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的美式政治正确。但观影体验确实如丝般顺滑,让人不得不叹服电影产业化时代越来越精准的分寸拿捏和节奏把控。综合评分可达7.5分,以商业电影而言水准不低。
故事的开场,有几分《楚门的世界》的影子,日复一日过着平淡生活的银行职员Guy,和伙伴们热情地打着招呼,对擦身而过的女主一见钟情,却不料等来的是自己命运的转折点。
原来Guy并不是一个现实生活中的人,而是一款名为《自由城》的游戏中的NPC(非玩家角色),对女主的单相思令他打破了代码枷锁和不断循环的单调行为轨迹,拥有了自我意识,并帮助女主实现了创作维权的愿望。
游戏里的NPC有了自我意识,并不是个新鲜的设定。如早些年的网络小说《独游》(已完结),以及国产动画《幻镜诺德琳》(陷抄袭门永久停更中),剧中主角是与NPC处境相似的码奴。进一步可延展到书中或漫画中角色的觉醒,如韩剧《W-两个世界》和著名的哲学入门书《苏菲的世界》。
NPC觉醒的设定往往会令人产生一种强烈的共鸣感,让观众深陷其中,欲罢不能。因为NPC的茫然无措以及面对无可改变之命运的无力感,与我们并无二致。我们也一样过着相对重复的日子,在很多事情上看似选择很多,实则选项寥寥。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Guy。
在早晚高峰的通勤地铁上,我时常产生一种近乎西西弗的悲壮感,感受到自己的日渐麻木。
在这种单调与重复中,可以深刻地感受到自己掌控力的缺失,失控感不仅来源于对外在世界的无法干预,也来自对情绪管理的无能为力。失控感日复一日地积累,终于遇到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压抑已久的情绪如瀑布一般倾泻而出,总要找个释放的通道。
我曾在地铁上遇到一位突然释放的乘客,在有些闭塞却不算拥挤的晚高峰车厢里,她站在车厢门前,毫无预兆地大喊起来,底气悠长,震耳欲聋。我恰好站在她旁边不远处,原本正在低头摆弄手机,她这一声狮吼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赶忙向后退了两步。周边的其他乘客也和我一样悄然后退,没有人敢上前询问。列车到站,她急匆匆地下了车,在上扶梯前还回头张望了一下。车厢里的氛围稍稍放松了些,虽然我们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也终于没有了近在眼前的威胁。
我至今无法忘却她大喊时惊恐而紧张的神情,这种神情与《失控玩家》中,Guy在知晓自己是游戏人物时的愤怒分明是截然不同的情感,在我的印象里却总有些相通之处。
我们与Guy心有戚戚焉,源于自由意志的暧昧与模糊,更源于我们可能和最初的Guy一样,对自己和周遭世界一无所知。“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哲学上经典的灵魂三问揭示了德尔斐神谕背后的隐含前提——自我认识之路崎岖而漫长。
科学发展至今,对世界的本体虽然给出了精细度远超哲学层面的实证阐述,却始终难以捕捉到人类具有自由意志的铁证。
如果一个智者能够知晓某一时刻所有自然运动的力和所有物质的位置,并具有充足的分析运算能力,那么对于这个智者来说,并不存在我们常常挂在嘴边的“不确定性”,未来会如同过去般出现在眼前。这种认为人类社会和自然界存在普遍客观规律及因果联系的理论,就是我们常常听说的“决定论”。法国十九世纪的分析学家、概率论学家和物理学家拉普拉斯是决定论的拥趸,他提出了拉普拉斯妖,即那个知晓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智者。东野圭吾的小说《拉普拉斯的魔女》,灵感正来源于此。
在决定论的世界观里,我们实际上和游戏中的NPC无异,看似充满未知的世界不过是一本早已写完的书,在被不知名的观察者以时间的流速翻阅,而我们的出生、成长与终结,也早就是板上钉钉的既成事实。于是乎,一切的努力思考都显得荒唐可笑,一切的法规律条都显得无理取闹,我们无法自己决定任何事情,冥冥之中自有远超人类的因果律掌控大局。
随着物理学的突破,终于有一批不甘寂寞的勇者向那个充满因果纠缠却没有半点自由的宿命世界发出了挑战。海森堡速度与位置不可兼得的测不准原理,在一定程度上,对拉普拉斯妖的假设前提做出了反击——并不存在一个能够完全知晓任意物质状态的全知智者,微观层面的不确定性才是唯一能确定的事情。
量子力学哥本哈根学派关于“微观粒子在空间的位置是概率分布的”掷骰子理论,虽然受到爱因斯坦等一众大佬的坚决反对,却在第六届索尔维会议以及后续的实证观测中渐渐站稳了脚跟,薛定谔的猫狠狠咬住了拉普拉斯妖的喉咙,让充满秩序感的宿命世界重归混沌和持久的不确定。
尽管在微观层面不确定性貌似战胜了言之凿凿的决定论,自由意志的存在却仍然虚无缥缈。量子力学离我们的日常认知太过遥远,很难产生深刻的认同和共识。现行教材下,多数人接触到的物理学理论,仍然局限在牛顿经典物理学的范畴,或对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浅尝辄止,由此而生的思维方式依旧偏向于决定论,对量化的因果模型过度崇拜,在无形之中抹杀了自由意志的存在,也同时抹去了对宇宙万物和人类意识不确定性的敬畏。
我们受困于一个在宏观上看似足够确定的世界,并任由资本导向的“成本—效益”测算和“猜你喜欢”的精准广告投放肆意操纵,逐渐被虚假的纯粹理性和真实的膨胀物欲所占据,误以为世界本应如此,自古如此,未来也同样如此。
回头看看《失控玩家》中现实世界的背景设定,恰恰是一个资本狂欢的世界,人们沉浸于娱乐至死的感官享受,将现实世界中难以实现的欲望投射在游戏里,看似获得了杀人放火的自由,实则沦为了消费主义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