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父母渐渐老去

      2011年12月11日凌晨五时许，我登上火车准备赴东莞入伍受训，在前往火车站的路上，一如既往沉默的父亲低头抽着闷烟，每一口烟都吸的很深，每吐一口气都很长，不一会一根烟吸掉了半截，缭绕的烟雾弥漫着车厢，他若有所思的眼神里，我看见他不想让我看见的不舍。母亲一改往日的唠叨，异常安静，静静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空气变得凝重，似乎停止了流动，车子一路疾驰，朝火车站的方向驶去，也离家乡越来越远，最后在视线所不及之处，缩小成了一个模糊的光点。

          抵达火车站，灰蒙蒙的天空，我看见站台上捧着鲜花紧紧相拥的情侣，时而轻轻抚摸孩子脸庞，时而整理孩子胸前大红花的父母们，他们抓紧时间，在离别的最后一刻，互诉衷肠，各自安好。

        当火车鸣笛声响，阵阵敲响离别的钟声，也重重落在站台上目送的人群的心上。父母亲站在车窗外，并列而立，目送车窗里的我，列车徐徐开动，冬日里的寒风萧瑟，我看见车窗外的他们，隐藏在黑发之间丝丝缕缕的银丝被寒风吹的有些凌乱，显得多么苍老，他们离车窗很近，那一刻仿佛很遥远，透过车窗，我看见他们的眼中起了一层薄薄的雾，眼眶里蓄着咸咸的泪水，像洪水泛滥，快要漫过堤坝的模样，我觉得等列车开远了，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们身子会不自然的颤抖起来，一刻也忍不住决堤之势，相拥而泣，泪如泉涌。

        列车将要驶向何方，我却一丝慌张，当它飞奔到下一站的爱恨离别，我仿佛看见车窗外换了季节，在那一瞬间，忘了将要去哪里度过多少个孤独和漫长的深夜。我也不知道，我还有多少相聚分别，就像这列车也不能随意停歇，匆匆掠过的不仅仅是窗外的世界。

        怅然若失之意在我心头流转，想起龙应台在《目送》一文里写的一段话：我慢慢的，慢慢的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今生你和他的缘份，就是不断的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这一端，看着他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那一刻仿佛从远方传来儿时课堂上清晰的朗诵声，是那首脍炙人口，传诵至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仿佛在火车站的上空回荡着，经久不息。

          那是我第一次离乡远走，也第一次感受到他们已然渐渐老去的征兆。

      如今有了假期，每次休假回家，我开始注意到一些细节，比如家里的家具摆设格局，而我的房间，东西还是跟我上一次走的时候摆放的一样整齐，它应该一直这么空着吧，回来之前有刚打扫过的痕迹，床上铺上了一层新床垫，闻着是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是刚拿出来的，明亮的窗台透射进一道明媚的阳光，房间里暖烘烘的，心里也是温暖的。而母亲正准备为我接风洗尘而去做一大桌丰盛的饭菜，在厨房里忙碌着，她微弯着腰，手法娴熟的挥动着锅铲，她的腰却日渐佝偻，那根多少年来承担着家庭重担和支撑着儿女天空的脊梁被岁月压弯了很多。等到饭菜出炉，她麻利的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一边嘴里嗞嗞嗞的往牙关倒吸着凉气，一边吆喝着，小心翼翼的放下饭菜，再用嘴吹吹被烫的通红的手指，她做出来的粗茶淡饭，在我心里却胜似山珍海味，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味道，而我再也不是像小时候享受一场饕餮盛宴般狼吞虎咽，我视线扫过她给我夹菜的手，想想是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这双手了，从长大成人，经济独立后，不再从这双手接过学费和零花钱，便再也没有留意过这双手，它们怎么变得这么苍老、羸弱了？这双手曾经扶着摇篮边轻轻将我哄入梦乡，曾经牵着我上学，过马路，牵着我长大，这双手一度很有魔力，能够将蔬菜果蔬做成喷香可口的饭菜，能将开了破洞的衣服缝补的完好如初，母亲是那么心灵手巧的一个人。可如今，这双手不再鲜活，有力，显出衰败的气色，遍布褶皱和层叠的老茧，就像久旱后皲裂的土地，掌纹之间勾勒纵横，似乎诉说着这些年历经沧桑。是什么打败了它？是时间，是岁月，是生活的磨难和困苦吧。

          回家期间，很多时候，我发现父亲在看电视时总是把声音开到最大，然后看着看着就会躺在摇椅上睡着了，呼吸再也没有年轻时那么沉闷有力，暖暖的阳光照在父亲脸上，睫毛又长又细，眼角的鱼尾纹深刻了许多，胡子拉碴不加修饰，岁月竟将这个男人的容颜刻画的如此苍老，他脚旁躺着家里养了很多年的老猫，它也睡着了，如今看它也是时常变得慵懒而嗜睡了，不像小时候那般蹦蹦跳跳，四处攀爬抓挠了，像父亲一样，它也老了，也累了吧，一人一猫，在和煦的阳光中，就这么安静的沉睡着。

        父母那一代人的生活，小时候历经大饥荒，文化大革命，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就像落在岩石缝隙里的种子，没有温室花朵那般娇柔脆弱的资格，只能顽强的拱出新芽，是在时代的夹缝中成长的一代人。青年时期生活在改革开放前的贫穷落后，家徒四壁，是那个只要有三大件就能成家立业的年代，将要步入晚年时期才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代，如今儿女慢慢长大，生活和家庭的压力减小了，但是他们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有走出这个小村庄，生性里一直保持着农家人纯朴善良的秉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习惯赤脚提着水桶，步履稳健的穿梭在田野之间，朝露打湿了他们的裤腿，沾上泥土的芬芳，当午时分，在烈日下负重前行，挥舞着锄头，向沉默的土地索要秋天的收成，当夕阳西下，披着霞辉回到家，开始在厨房那片属于他们的小天地里忙活一家人的晚餐，几十年如一日，乐此不疲，从家里到田地上的路，来回只有几十米，厨房到饭桌仅仅几步之距，却是他们这辈子走的最多的路，有谁知道，这是多少岁月的累积，是他们的辛酸化作喜悦，呈现给你。

      如今，种种细节都在告诉我，他们渐渐老了，我们成长的速度已然赶不上他们走向衰老的速度。为人子女，他们衰老的征兆，无论你处于哪个年龄阶段，无论你是否经历过，或者正在经历，或许你也有厌烦，反感他们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请你听一听，看一看，他们衰老的过程和情形。希望你能从中得到某些启示，你也会有老去的一天，将心比心，理解他们，爱护他们，孝顺他们，让他们安度一个幸福祥和的晚年。

        如果他们有一天开始忘记事情，忘记接送孙子上学放学，炒菜时忘记放盐，出门忘了锁门，请你不要责备他们没记性，请你原谅他们，他们是真的老了。

        如果他们有一天吃饭的动作变得很迟缓，拿筷子的手都在颤抖，甚至开始拿不稳了，嘴角还经常掉饭粒，请你不要斥责他们邋遢，请你像照顾小孩一样给他们系上围巾，擦去桌子上的饭粒，也轻轻擦去他们眼角因自己年老无能而流下的愧疚的泪水，请你原谅他们，他们是真的老了。

        如果他们有一天开始不讲究卫生，说话和睡觉的时候不经意间会流口水，天气冷不经常洗澡了，请你不要嫌弃他们脏兮兮的，请你原谅他们，他们是真的老了。

        如果他们有一天开始呆呆的坐在窗前，茫然的望着窗外的天空，或许他们正在回忆他们年轻时的时光，请你陪他们说说话，解解闷，请你不要对他们的絮絮叨叨不耐烦，请你原谅他们，他们是真的老了。

        如果有一天他们经常在看电视的时候，听小曲的时候，一个人发呆的时候，不一会就睡着了，或许他们劳累了一辈子，累了想休息一会而已。请你不要惊扰他们，为他们披上一件暖和的衣服，请你原谅他们，他们是真的老了。

        如果有一天吃饭的时候，你发现你叫他们好几遍，他们都好像没听见的样子，请你不要生气，不要厌烦，他们确实有些听不见了，请你凑到他们耳边轻轻说.爸、妈，吃饭了。请你原谅他们，他们是真的老了。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他们做事的时候开始注意你的脸色，他们经常会做错事，而你生气时，他们会越发慌张忙乱的时候，请你控制好你的情绪，请你原谅他们，他们是真的老了。

        如果有一天他们说自己身体哪里不舒服的时候，请你不要因为工作的忙碌，而忽略了他们身体的健康，请你一定要及时的带他们去医院检查，一定要叮嘱他们不要忘记吃药，不要做后悔却来不及的事情，请你不要嫌麻烦，请你原谅他们，他们是真的老了。

      如果有一天他们经常认错人，甚至衰老的连你都不认识了，不记得了，请你给他们讲讲你们之间的回忆，即使他们已经不记得了，也请你记得血脉相连的养育之恩，这一生终将无法偿还的一干二净。 

        如果有一天他们突然花了几千块钱买了个手机，换掉了一直别在腰间的老人机，平时在菜市场连两块钱都要和买菜的大妈斤斤计较的人，还缠着让你教他们玩微信， 不要觉得他们转性了，赶时髦了，他们只是想在想你的时候，怕你工作忙，不敢给你打电话，想微信发给你而已，微信上的语音时长经常五六十秒，请你耐心听完他们絮叨的话语，和你视频的时候，他们还能在微信上看到你最近的模样，黑了白了，瘦了还是胖了，他们会极不自然且傻傻的对着屏幕笑好久…即使你回不了家，工作再忙碌，也请你多给他们打个电话， 听听他们拉拉鸡毛蒜皮的家常，听听他们回忆说起你小时候的趣事，虽然你已记不起来，可他们却记得很清楚…一根电话线能够传递远隔重洋的乡音，但又能承载多少思念的重量，但至少在你不在他们身边的日子，对他们是一种难得的慰藉。

      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发现他们开始出现这些迹象的时候，不要怀疑，他们真的老了，身体的各项机能正在下降、衰竭，这是无法逆转的事实。请你重新教他们拿筷子，吃饭，穿衣服……就像小时候他们教我们一样。人生终究是循环往复的过程，一个鲜活的生命从年轻到衰老的过程，我们都可以看得见，并且也终将经历。

      为人子女，我们终将在人生的很长的一段的时间，没有他们的陪伴，他们终究无法陪伴我们一辈子，这是我们不想预知，也不敢预知的事情。请你务必珍惜他们还在你身边的时光，因为还有人把你当成一直长不大的小孩，还有人在你耳旁喋喋不休的唠叨，还有人在天冷时，不厌其烦的劝说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你，添置衣裳，别着凉了……那是你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翘首以盼待儿归，长夜漫漫守空巢。请你回家的时候尽量推掉你的聚会吧，少碰你的酒杯吧，多一些陪伴的时间吧，趁他们还没有老去的时候，请你记得，父母在，不远游。

      寂静无人的深夜里，耳畔仿佛又想起那首时间都去哪儿了：门前老树长新芽，院里枯木又开花，半生存了好多话，藏进那满头白发，记忆中的小脚丫，肉嘟嘟的小嘴巴，一生把爱交给他，只为那一声爸妈…

      从你呱呱坠地到牙牙学语，再到帮你背上书包，看着你上学，再后来，看着你独自背上行囊远走他乡，成长的掌声在生命的欢呼声中响起，眼泪却已融在他们的笑容里。

      每个漂泊在外的游子，都是故乡里那漫山遍野的蒲公英，洁白而轻盈，随风飘散，落在哪里，就在哪里扎了根，在异乡的土地开枝散叶。而故乡我们却很少回去了，披星戴月的奔波，只为望见故乡袅袅升起的炊烟，是父母亲做的饭菜飘香，只为一家人团圆相聚，共享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