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怯(一)

乡土入梦


徐教授搬了个凳子,坐在老家山丹軍马场的沙子路上,念他《西行悟道》中的句子,说十八岁的他第一次看到除凉州之外浩大而旷古的风景,眩晕而惊喜之余,感受到了一种浩大的悲伤。对于从小生在那里的人来说,我的感觉至今反而是迟钝而不可名状且无法形容的。头脑里否定了若干种描述之后,选择从过去的回忆里寻找当初出发时状态。

十来岁时南方的同学问我:你们那里是不是超级荒凉?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敦煌有在红绿灯下排队的骆驼,还问不出是不是骑着骆驼上学的问题。我说,没有啊,我们那里很热闹啊!

纯真年代不打诳语!那个时候确实很热闹:那个时候过年时挨家挨户的拜年很热闹,正月里的社火闹得地动山摇,种地时满山遍野的扬尘喧嚣八面,麦苗抽穗前田野中五颜六色的旗旗子插得小心拔得开心,麦田里的"齐哩咔嚓"和麦场上的"轰轰隆隆"更是争分夺秒,祭祖时开锅羊肉清香四溢而遍野的香火升腾,秋收后一年一度的交流会更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平时电视里没人看的大戏搬上舞台后场场爆满……南方的同学告诉我:他们的老家也是这样。看来,那个时代农村的热闹全国雷同。

所以,从十来岁到而立之年,家乡亘古的戈壁和漫天的风沙似乎并没有触动我太多的情愫。只是后来去了很多地方,到了过了不惑之年才发现,无论这个世界怎么变化,对于那片土地和生活在土地上的人们而言,家乡似乎只有两个时代:守土的时代和外出的时代。

守土的时代大概以1990为界,那个时候县里、乡里、村里的几乎所有的人都紧紧的依附在土地上,挖土运土掬土捧土入土,一年四季都在土里播种日子、收获生活。我可以想象,我的父辈、祖父辈也是如此,由此上溯到明清时期我想祖先们也是如此。再往前追索,秦汉唐宋时期,先祖们动荡时期估计会逐草而居游牧祁连,安定下来后依然会选择偏安一隅、解甲归田、耕读传家。河西走廊,这是一片被游牧文化和农耕文化反复撕扯的疆土,随着海洋文明的兴起而终归宁静。

十来岁时没走出过四面穹野、没看几本书、天天在戈壁滩上放羊的我,同样属于那个守土的时代。属于明清西北农民的后裔,且早已失去了策马扬鞭纵横疆场的游牧基因。尽管天天面对这片无边的荒凉,仍觉热闹就在眼前!相反,如果十来岁到了魔都上海,我想我会眩晕:那简直是同一个时代的不同星球。

1990年之后,外出的时代开启了。人们开始离开眼前的土地去城里讨生活,幸运或者不幸,我也是其中的一员。人们先是季节性的离开去搞副业,种地依然是命根子;再后来成为候鸟型的人,春节到家里过冬;再后来,大学扩招了,小学没娃了,村里的老人开始到城里留守;上了各种大学的青年人拼命在城里驻留并争取融入另一方水土……到现在,家里的地是谁在种?估计连地的主人也不知道了。于是,原来的土地失去了往日的热闹,原来依附于土地的人们开始四海为家感受东西炎凉,在经历过南北薄凉之后似乎感受到了:真正的荒凉正在家乡无边的旷野中滋生。

再回到三十年前,戈壁滩上放羊的我们,羡慕那些坐着火车西去新疆、东往长安的旅人,通向远方的火车或许通往另外一个时代或者另外一个星球。而今,再经过或回到那片土地,五味杂陈也好,百感交集也罢,终是那一句来的最为真实:近乡情更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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