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女三十(4-2)

文/书虫

妈妈喂完小狗奶粉,又让我打了一盆凉水。小狗来我家的时候正好是炎夏,至于几月份我也记不清了。妈妈担心凉水炸着体弱的小狗,就让我添了些热水,把水温调配到不高不低。小狗的眼睛特别黑,特别亮,亮堂堂的,圆圆的。我说不出像什么,可我觉得特别好看,以致于我常常想起那双黑色的眼睛,像黑色宝石一样的眼珠子,说不出的生气。

小狗很听话,妈妈把它放到水盆里,它一点也不害怕,只是眼睛不停的看着我,好像在和我说话,好像在观察我的一举一动。我给妈妈说让我来洗吧,妈妈不让洗说是我的手没轻没重,另外害怕狗身上不干净的东西传给我。我才不怕呢,它那么可爱,它身上的每样东西都可爱。我真的到了爱屋及乌的地步。不管我怎么央求,妈妈都不让我摸它抱它,但是妈妈让我做辅助性的工作,比如找一个 纸箱子,纸箱子里铺一层干的稻草,在用剪刀扎两个窟窿眼,让纸箱子换新鲜空气。我按照妈妈说的一一做了。妈妈给小狗洗澡的时候还给它用了洗衣膏,说是这样才能洗干净。很快,妈妈就洗好了小狗,把小狗放到小凳子,让它在太阳底下晒干。它很乖,耷拉这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说不出的可爱,呆萌。

我实在忍不住趁妈妈不在,先用手摸了摸小狗的脊背,像是给它疏通毛发。我见它不挣扎也不叫唤,胆子就大起来,忍不住尝试摸它的两个耳朵,它的耳朵说不出的舒服,比它身上的毛发还舒服。它睁着它那双黑溜溜的眼球看向我,可能感受不到我的恶意,又把头扭向一边。它一直看着我妈,我妈去哪儿它就看哪儿,好像我妈成了它的妈妈,也许它觉得我妈不仅抱它,喂它奶粉,还给它洗澡,它潜意识里就把我妈当成它的妈妈。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是真确的,它在家里适应后就前后不离的跟着我,好像我妈妈的小跟班,更像我妈妈的狗腿子。

我见它不咬我,我就玩起它的耳朵,把它的耳朵翻过来,它动了动耳朵,估计吃饱喝足就又了力气,它轻轻一动,耳朵又恢复原样。

我感觉它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就是不会说话。我兴奋的跑到我妈身旁讲了一遍我玩它耳朵的事情,妈妈笑着说狗最通人性,让我不要折磨它。我心里有了注意,晚上我趁他们不注意,我就抱着它进我的被窝,抱着它睡,以后每天晚上都抱着它睡。

妈妈好像知道我心里的想法警告我不能抱着它到处乱跑,更不能抱着它上床。我问妈妈为什么,妈妈说万一它拉屎撒尿弄到床上,她才没时间洗床单被罩。我急忙说不会的,它那么小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拉屎撒尿。妈妈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只好不说抱着它睡了。

小狗身上的水滴晒干之后,妈妈就把小狗放到纸箱子,他趴在里面一动不动,我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能听到他时不时哼唧两声。妈妈收拾好一切,就去忙她的去了。我蹲在纸箱子旁边,观察半天,时不时的摸一下他脊背上的毛,柔顺光滑。以后,这个纸箱子就是它的小家了,它成了我家的一员。

晚上,妈妈让我拿着奶瓶喂它,它也不吵不闹。我看见妈妈不在就偷偷的抱起它,在它身上摸来摸去,一会儿捏它的耳朵,一会儿和它握手。我特别喜欢它的爪心,它的爪心又软又柔,别说多舒服。它脖颈间有一撮不太显眼的白毛,就像白胡子老爷爷,还别说越看越好看。

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小狗身上,除了上学不在家,我都要守着它看着它。我抱着它睡觉的愿望泡汤了,妈妈把纸箱子放到他们的房间。头几天夜里,我总能听见它的叫声,哼哼唧唧,像是老鼠的声音,也不像老鼠声音,不会它也做梦吧,不会在梦里说梦话吧。不过,听它呜呜的声音,好像它哭了,估计梦里梦见自己回到它妈妈的身边,和它的一大家子人,兄弟姐妹团聚了。

妈妈说它有五个兄弟姐妹,它是最小的那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送人的。

时间真快啊,之前它还是一个小婴儿现在竟然成了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估计它也有童心吧,也会调皮,也喜欢雪,也喜欢追逐着雪玩吧。就像我有童心是一个道理。也许漫天的雪花对它来说就是一场意外惊喜,梦中的它应该做梦梦到过这样的场景,看上去似曾相识,像是上辈子它就是狗,我就是它的小主人,它在雪地里撒欢儿,打滚儿,而我看着它笑了。我是看着小狗长大的,看着它从开始到家的时候只有大人的一乍长到我膝盖那么高。小狗卧在我棉鞋旁边,看着开着的屋门,呜呜一声沉默了。

透过屋子的大窗户,我能看见厨屋屋顶上满满的白雪。爸爸看见我和妹妹懒洋洋的,说:“你们去院子里堆雪人吧。”我还没说话,躺在被窝里的妹妹说:“不去,太冷了。”我妹似乎比同龄的孩子成熟的早,不得不承认,她比我也成熟的早,虽然她是妹妹,我是姐姐,可在外人眼中总以为我是妹妹她是姐姐。不是因为我个头比她高,而是她的想法比我成熟,眼光也比我更接近现实。我妹说她将来什么都不做,她要做一个有钱人。我说有钱人有什么好的,除了钱就是钱,没有别的,一点人情味儿也没有。我妹以一种教育我的过来人的口吻说有钱能买一切,能买好看的衣服能吃上大鱼大肉更能去去不了的地方,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有钱不用这样让人家要债上门,躲东躲西,藏来藏去的就像老鼠一样不敢见人,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大门。妹妹说的对,可我总觉得人不能为钱而活,不能只为钱,要为点别的什么,好像除了钱还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我从小就笨嘴拙舌,本来想要说服妹妹,结果被我妹妹反驳一顿,说不出一个字。我想说服她,却被她说服了。

妹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睡觉,也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睡,我趴在床上看着窗外。一家四口人全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下雪声。没过多久,爸爸便让我起床给牛去倒铡好的干草。我穿上鞋往外走,小狗也跟在我身旁一起往外走。

走到屋檐下,才知道地面上已经下了一层厚厚的雪,完全把院子里的一切掩埋的干干净净,早已看不出原先的样子。我踩在雪上面还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声响,浅一脚深一脚,拿着筛子筛了半筛子干草,来回摇了摇,把土和沙子筛选到地上,填满牛槽,这样来回三四趟,够牛吃一天的伙食。

这个牛已经怀孕了,妈妈说来年三月就生了,生下来小牛犊养上二十天就能卖钱,到时候手里就有钱了。牛看见我给它倒草,腾的一下就起来了,像是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它开始吃草,我站在牛槽面前看着它吃的很香,它的眼睛很大很大,到现在我也没见过还有比牛眼还大的眼睛,高大的骡子还有马的眼睛也没它的眼睛大。

我忍不住伸手抚摸它的前额,它灵活的躲开了。我放下手,它刚要低头吃草,我又伸出手去触摸,这次它好像不那么讨厌我了,也没有躲开,而是让我尽情地抚摸它的额头,也许它知道是我喂的它干草,也许它在我家也开始认人了,知道我是这个家的小主人,不会伤害它。

我不知道在牛槽面前站了多久,听见我爸在屋子里喊我问我有没有给牛倒好干草。我说倒满了,牛正在吃草。爸爸说那赶紧进屋吧,外面不冷,别冻感冒。

我感觉牛也成了我们共患难的一份子,将来我家发财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感谢它,给它喂最好的草料,让它吃最嫩的青草,让它在青草地吃个够。我小声把我的心里话一股脑对着牛吐了出来,它好像听懂我说的话,好像嫌弃我话多啰嗦,又好像觉得我说的话像雪花一样虚无缥缈成了口头支票。牛抬起头哈着气,从两个大大的鼻孔里冒出两团热气,身体往后撤退,无声反抗我的承诺。

狗跟在我身后,不停地摇着尾巴,可怜巴巴的看着我,看着我和牛,我把筛子放到原位,它一下站起来趴在牛槽边上,瞅着牛吃草,瞅了半天估计是瞅累了,两条前腿才收回来。我实在觉得无聊,拿起扫帚开始扫雪,不一会儿就扫了厚厚一层,堆成了小山。狗在“小雪山”上窜下跳,无比激动,好像故意和我做对,故意破坏我的劳动成果。我刚把扫帚扔下,地面上又被一层雪覆盖。

在我印象当中,再也没有像那样的一场大雪,下的殷实,下的真诚,下的热闹,脑海里闪现一个词不达意,不配意境的一个词:赤诚,赤子之心。我抬起头仰望着天上的雪花,它们热情的拥吻我的眼睛,脸颊,嘴唇,额头,凉凉的,让我热乎乎的心为之一颤,这一颤,竟然让我的眼眶流出热泪,瞬间融化这些小精灵。我想,它们一定能感受到我的温暖,我的少年苦涩的味道,像开水一样滚烫,却是又苦又涩,又冷又清。

爸爸从屋子里走出来,见我把院子扫了一遍,说:“快进屋子,淋了一身雪。”爸爸说完轻轻拍了拍我肩膀,胳膊,后背上落的雪。爸爸拿着扫帚踩着上了年纪看起来腐朽的木头梯子上屋顶。我说:“爸爸,你小心点,小心雪滑。”爸爸说:“别管我了,你快进屋,进屋暖和暖和。”我没有遵从爸爸的最高指示,而是站在堂屋下的屋檐下,看屋顶上的爸爸扫雪。没多久,我就看见类似白色瀑布的雪花“咚”的一声,白花花的从屋顶上落在地上,声势浩大壮观。我想,要是这白花花的雪真的是白花花的银子就好了。

爸爸扫完屋顶的雪下梯子的时候,看见我站在屋檐下,说:“你怎么没进屋,在外面傻站着不冷啊,你看你妹,人家都躺在被窝里。”我从爸爸手里接过新买的竹子扫帚,上面还有一层雪,看上去湿漉漉的,像是立下的汗毛功劳的证据,满头大汗。爸爸从距离地面梯子倒数第四个阶梯,一下跳到屋檐下的台阶上,灵活的像是一头的鹿。父亲拍了拍身上的雪,又跺了跺脚,把脚上的雪全部抖落在屋檐下面。

爸爸看着下着的大雪说:“下吧,下吧,最好下一天,来年小麦就不用浇地了。”我说:“看情况,一时半会停不了。”爸爸说:“想吃什么,中午我给你们做好吃的。”我听见妹妹在屋子里喊着说:“爸爸,你做什么我们吃什么。”爸爸嘿嘿笑起来说:“一说到吃,你耳朵比谁都灵,成了顺风耳千里眼。”妹妹说:“那是当然,民以食为天。”真不知道,妹妹从哪儿听到这些谚语,张口就是学问。爸爸说:“就你最懒,什么活儿也不干,就你没有发言的权利。”我听到屋子里妈妈和妹妹笑成一团,无比开心。

爸爸说完就去了厨屋,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家里还有什么能吃的。谁都知道家里已经好几天不吃白面馒头,也不知掉爸爸还能做出什么花儿来。爸爸在厨屋里说今天让你们吃上一顿终生难忘的饭,保证你们吃了这顿想着下顿。我被爸爸说的一下口水都流出来了,好久都没有流口水了。爸爸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等着像是给我们一个惊喜,大展身手让我们看一场好戏。

爸爸做的饭最好吃,这是全家公认的,不仅刀工厉害,而且不管做什么都好吃,就算只放盐。我最爱吃爸爸炒的土豆丝,更爱看他切土豆丝。“当!当!”刀落在案板上清脆的声音,让人感受到一种振奋的能量和爆发力,像是运动员百米冲刺时全力以赴,一股浓浓的拼搏精神。

我站在院子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菜刀落在案板上再次响起“当!当!”,像是有了烟火气,有了人间开火的模样,有了无限生机的气派。

我站在院子里问爸爸在切什么,爸爸说一会儿就知道了。最近一直在吃黄面蒸的窝窝头,像爸爸的手掌那么大,我和妹妹早就吃够了,一看见黄面窝窝头就吃不下去饭,瞬间饱了。黄窝窝头是用玉米磨成的细玉米面,是用细玉米面和的,做黄窝窝头的工序也比做白面馒头简单快捷,不用发酵。只要放上适量的水,用水一和,就像和泥一样,最后抓一把面,来回在手里拍,不一会儿就能拍出一个面饼子,和手掌一样大,贴在锅里,或者贴在锅檐边上,运气好的话,还能蒸出几个金饼子,类似现在吃的那种锅巴,又脆又香。尽管如此,我和妹妹都不喜欢吃,哪怕爸爸妈妈把黄面窝窝头夸上天,吃了对身体有多少好处,我和妹妹基本上吃不了五六口就吃不下去了。

往往这个时候,妈妈最看不下去,有点激进,说我们就是饿的轻,饿个三天五天,看吃不吃,吃的比什么都快,吃的比什么都香。爸爸看着我们一脸嫌弃的样子说,你们这代的小孩子太娇气,这不吃那不吃,在他们那个年代,能吃上这个都已经谢天谢地,这个指的是黄窝窝头。爸爸说他们那个年代能吃上一口饭不错了,感恩戴德,有的卖孩子卖媳妇就为了换一口吃的。我和妹妹听着就像听着天方夜谭,如果爸爸不告诉我们这些,我们真不知道这个。爸爸说他们那时代什么都吃,一点也不夸张,吃的还不如现在的猪食,红薯做粉皮和粉条的时候过滤出的那个红薯浆糊,还有晒干的红薯渣,他们都会吃,而且吃的津津有味。爸爸说他的哥哥当年就是因为吃不上饭刚出生没几天就卖了,用卖的钱养活一大家子人。爸爸说他从小都没见过他的哥哥,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我和妹妹再也不说什么了,也不说黄面窝窝头好吃难吃。

没多久,爸爸就喊我们吃饭。我们一看是油煎红辣椒,闻上去特别香。我说好香啊,爸爸赶紧让我用黄窝窝头就着辣椒吃。我吃了一口,胃口大开,一下子吃了一整个黄窝头头。爸爸看着特别高兴。之前,爸爸都是用油熟豆瓣酱,再拿一根小白葱,一边用小白葱蘸着豆瓣酱一边吃黄锅饼。爸爸还不忘苦中作乐说,这叫黄金饼,吃了就会交好运就会有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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