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一记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诸事无所成,倏忽已白头。

              驽骀新跛足,长铗钝且锈。

              前路其漫漫,壮志将何酬?

              落魄沈三白,六记一生浮。

              身即知天命,红叶最悲秋。



        我出生于河南农村一个农民家庭,条件相当艰苦。上大学后家里才通电,小时候温饱仅是勉强,常年粗粮。我还记得跟着小伙伴们去地里挖野菜,去路边刨榆树根,用来做杂面条时增加韧性。由于我在家中三姐弟排行最小,穿衣也是以二手为主,裤子屁股上的补丁一般不下于两层,只有过年时候才会添置一整套新衣服,已经可以让我快乐好一阵子了。

        我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都很善良,好在基本达到了初中文化,所以对我们三姐弟教育还是重视的。可惜由于家里实在困难,姐姐上到五年级时被迫辍学了。当时她学习很努力,成绩挺好,还是班里的干部。到现在,我和哥哥都特别关注姐姐的生活,心里一直有感激和歉意。

        学龄前生活我记忆不多,乏善可陈。

        幼儿时还是生产队时期,父母由于要参加劳动挣工分,常常把我锁在房子里。农村的老房子木门是双扇的,用铁链锁上的时候会留下一个大逢。据我隔壁的大娘说,我经常扒着门缝在里面号哭,声振林樾。这个画面倒一直烙在我的记忆里。

        我妈生我的时候由于生活艰苦,奶水不足,曾试着把馍嚼碎喂我,而我又不吃嚼过的食物,所以我小时候面黄肌瘦,两岁还不会走路。我姐倒是不嫌弃,拿来就吃。所以,我姐比我更知道感恩,比我孝顺。

        村里一个嫂子说,我小时候喜欢找她儿子玩,因为大舌头,每次把她儿子的名字“疙瘩”都叫成“割屌”,好像要阉了人家,害他们天天胆战心惊。

        到了学龄,我就跟同村的小伙伴们一起到隔壁村读一年级。

        入学条件很苛刻:要能从一数到十。

        我数到二十都没刹住。

        整个学校只有一年级一个班,开语文和算术课,俩老师一对儿民办的。

        语文老师早改行做了乡村红白喜事厨子了,算术老师是个扎两个大麻花辫的姑娘,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愿岁月对她温柔些。

        从二年级开始,我转入乡中心小学读书。

        小学期间是我最快乐的时期。上学路上滚着铁环跑步往返,小伙伴们经常一起玩弹弓、弓箭、火柴枪、纸飞机、斗鸡、踢毽子,还有叫不上名字的团队游戏。

        地里的小麦没上淀粉前揉着最好吃,玉米杆带点淡红颜色的会甜些,霜打过的地瓜生吃最甜脆。

        不要问我吃的是谁家的,反正味道是一样的。

        我最敬重的老师是我的三年级班主任付英魁,五十岁左右,一副慈眉善目长者形象。他教我们打莲花落说数来宝,让我们参加学校的朗诵比赛。我还记得自己上台朗诵过“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紧张到身体僵硬。我的内心一直感激付老师,是他点燃了我的激情和梦想。

        因为偶尔成绩好被表扬,我也逐步建立起了自信。

        初一开始有了英语课,老师是个小学没毕业的大个子年轻人。每次我们上课前一天晚上,他会到另一个英语老师那里先学一下要教我们的内容。我怀疑现在我英语发音里还有农村压水井里的泥沙味。

        我的学习成绩倒是开了挂,逐步稳定在全校第一名。我要是个头再高点,喜欢我的那个小女生爸爸有可能会同意我们继续交往,我可能都当上爷爷了。想来有点遗憾。

        但我的快乐很快就消失了。

        我们那儿的风俗,生了儿子的家庭,很早就会为儿子盖一栋瓦房,给儿子未来结婚用。

        勤劳善良的爸爸先是跟同村的一个异姓伯伯商量好互助做砖建房子,等我爸出力出钱帮他们做完砖,轮到我们时,他们又耍赖不干了。由于人家兄弟多儿子大拳头硬,独生子的爸爸也只能认倒霉。

        契约精神这东西到现在还是一种稀缺品。

        我爸妈我姐就自己动手从地里起土拉回来做砖。由于人手少,周期很长,砖坯棱角多有剥蚀,但也是我爸妈还有我姐的心血。

        烧砖需要煤炭不好买,我有个在县铝锅厂当车间主任的堂伯父表示可以帮忙买到。谁知道他把我家的钱拿去后,用极低的成本买了一车碎煤屑,根本没法燃烧。

        可怜我的爸爸,本已极其辛劳,欲向这个堂伯父讨回公道,又被打了一顿,急火攻心,落下了绝症,治疗了近三年终于含恨而去,还撇下了一身债。

        上次回老家时,听说我那个堂伯父在医院里苟延残喘,阎王爷准备点他名了。我觉得地狱还是有存在的必要。

        我还清楚地记得,中考前夕,我跪在爸爸的新坟前,向他保证我一定会考个好成绩。

        当年,我以全县前十的名次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当时也是全商丘市最好的高中。

        我应该有五年没有梦见爸爸了,是不是他对我们的现状比较满意,放心在天堂陪伴我的爷爷奶奶享天伦之乐了。

        我哥和我一起读高中,两兄弟一周吃两块钱的豆瓣酱。粮食从家里拿,由于家里缺乏劳力,也没钱买肥料,粮食歉收,经常需要亲戚接济。

        还要感谢一些没有亲戚关系的善良的邻居。有一年春节,我们家没有买过年的猪肉,也没有包饺子,隔壁的远房堂哥家端了一大碗肉来。送饺子来的邻居好像也有几家。

        苦了我的爷爷奶奶和我妈。老人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了独子,还要东挪西借供我们上学。我妈是四十刚出头守寡,经常以泪洗面。姐姐也提前出嫁了,跟姐夫常年到我家干活。

        穷苦人家百事忧。岁月是把凌迟人的小刀,每天不止剜一刀。

        入高中后我变成了学习机器。三年后我兄弟俩一起考上了大学。我哥特别不容易,他要经常回家帮忙干农活,还要努力学习。

        我们姐弟三个到现在感情都非常好,可能也是当时共度时艰的结果。

        大学阶段总体很愉快。那时候还没有产生精致利己主义者的环境,所以大家都很单纯善良,建立了纯粹的友谊,到现在我还跟一些大学同学过从甚密。

        唯一的遗憾还是贫穷。家里无法负担我们兄弟的学费和生活费,我们只能自食其力,一边上学一边勤工俭学。特别感激向我伸出援手的老师和同学们。我大一的班主任卢钦民老师,掏了三十块钱帮我买了一个听力耳机,还把我介绍去实验室帮忙。前几年打电话去问候时惊闻卢老师已仙逝,愿他在天堂安息。辅导员罗玲老师从家里给我带来自制的酱腌菜,还拿来她哥哥的大衣给我穿,现在想起来还很温暖。

        回头想想,还是要感谢成长过程遇到的艰辛和困顿,让我更懂得珍惜,更懂得感恩,也培养锻炼了我的生存能力和韧劲。

        大学毕业后到了肇庆,从此开启了我的职业生涯。刚开始有点失落,觉得无用武之地,不过倒也没有懈怠过。当年我工作确实卖力,赤手掏过厕所,建新营区时光着膀子在工地干活,晚上幕天席地休息。搬入新营区时,因为连续加班,我发了一场水痘。

        九年多的边检站工作生活,我兢兢业业,轰轰烈烈,收获了爱情友情,走向了科长岗位。

        我的大部分关系好的朋友都是三十岁以前交的。那时候精力充沛,没有思想负担,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喝酒喝到胃炎。

        现在年龄大了,反而顾虑多了,思想更加封闭了,很难接纳新朋友,老朋友联系也越来越少。

        说好听点是成熟了,实际上是变虚伪了。

        2004年,我公选到省总队工作,换了一个更大的平台,才要了孩子。想想真是缘分,这个孩子是我最喜欢的小棉袄,虽然让我们很操心,有时候甚至很揪心。

        到了省城后,我切实感觉到居大不易。

        肇庆城市小,更像农村,人们大都很淳朴,办什么事也方便。从政府部门人员、医院医生到三教九流,四海之内皆兄弟,一人有难,八方支援,真是穷并快乐着。

        到了千年商都广州,只觉人头涌涌,各奔西东,熙熙攘攘,利来利往,色彩斑斓,乱花迷眼。

        好在总队相对封闭一些,倒也有利于安贫乐道,心无旁骛地工作。信息化工作能够发挥我的专业特长,做得算是得心应手,索性还顺便读了个在职研究生,拿到了工程硕士学位。2006年,组织任命我为技术通信处副处长,算是对我工作的肯定和认可。一年后,我又升任处长,也是一名团职干部了。

        我在信息化岗位工作期间,总队连续两届获得“全国边防信息化建设三年规划”先进单位,获得过部局和公安部的科学技术进步奖。要重点感谢技术通信处全体同事的共同努力和贡献。如今边防也要脱军装了,愿他们有新的发展。

        边防工作期间记忆最深的是玉树抗震救灾。

        2010年4月15日,玉树发生地震的第二天早晨,我作为广东总队医疗救援队指挥组组长跟大家乘专机奔赴灾区。10天时间里,113名队员克服了巨大的困难,向灾民提供医疗服务,期间有近三十名严重高原反应的医务人员被迫送回西宁治疗。我由于睡眠太少,高原反应也挺严重,天天流鼻血,鼻子里塞着棉球和纸巾,硬是撑到了最后。

        值得欣慰的是,我们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减轻了灾民们的痛苦,也保证了自身的安全。

        遗憾的是,玉树回来,我酒量减了大半,一直没有恢复。好在现在有禁酒令,不至于经常出洋相。

        2013年,我到文工团代理政委,优游度岁。8月,欣逢筹备成立海警总队。我有幸参与其中,在执法执勤组协助谢总工作,尊他为师父。

        直到2017年4年多时间里,我真切感受到创业维艰,不过也确实学到了太多东西。特别是谢总到基层任职后,我负责执法执勤组工作一年多,全部门兄弟们戮力同心,守望相助,苦中作乐,忙而不乱,很好地完成了各项任务。

        此时我已年逾不惑,繁忙工作之余,颇多阅读,颇多思考,颇多体悟,颇多收获。看待问题更加理智,心态更加平和,更加珍惜家庭,更加关注孩子教育成长。

        当然也有忧虑,孩子的素质教育与升学压力的纠结,微薄的工资与日益提高的生活成本的纠结,尚无一处产权房与日益上涨房价的纠结。

        不过,一旦回顾起自己曾经的艰难,也就释然了。

        2017年我调任二支队,离家九百里,顿时过上了单身汉般的生活。

        也更简单了。下班以后,有更多的时间可以看看书,写写字,打打球,跑跑步。确保退休后有一副健康体魄,一项健康爱好,一个健康心态。

        工作方面,我反而觉得更轻松了。因为拍档很得力,干活的人手也多了很多。全体兄弟上下同欲,众志成城,各部门各负其责,各安其位,各种业务可谓运行无滞。虽偶有情况,亦总体可控。

        只要我们做到了教育和预防,做到了动态管理,做到了及时应对,可谓尽人事矣。至于偶发小概率事件,我并不追求绝对完美。“命该三枪死,逃不过一马叉”,该承担的我会承担。

        君子正身以明道,直己以行义,亦复何忧惧乎。

        差为一记,聊以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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