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危机四伏
莲航后退两步,左手扫中竹篙。呜的一声,青竹篙荡开数尺,莲航却觉掌骨剧痛,俏脸上染了一抹血红。还没缓过劲儿来,一声大吼,使锤的汉子大步赶到,全无怜香惜玉之心,抡起铁锤劈面砸来。
莲航躲闪不及,仰身向后,褐衣汉子挺篙而上,嗖地刺向她的腰际。乐之扬看得心惊,正要上前,忽见岚耘赶到,鹤嘴锄闪电挥出,勾住了竹篙的尖端。褐衣人沉喝一声,竹篙尽力一抖,岚耘虎口剧痛
,鹤嘴锄几乎脱手,她不由后退一步,冷不防濮阳钊趁机偷袭,挺起钢叉,直取她的后心。
“住手……”赵见淮、水怜影同声大喝,不料濮阳钊心怀断齿之恨,挺叉直进,充耳不闻。
叮,光亮一闪,百炼钢叉齐柄而断。濮阳钊到吃了一惊,纵身跳开,转眼看去,乐之扬手挽古剑,笑吟吟站在岚耘身边。濮阳钊惊疑不定,抖着光秃秃的铁杆,厉声叫道:“好一对狗男女。”岚耘涨红了
脸,娇声骂道:“你、你才是狗、狗男呢……话没说完,褐衣人挺篙又来,慌忙挥锄招架。两人兵刃未交,忽听水怜影锐声叫道:“大家先住手。”赵见淮也怕刀剑无眼,误伤了人质,失去了要挟西城的资
本,当下也说道:“先退下,看她使什么花招?”群豪应声后退,水怜影飘然上前.微微一笑:“赵堂主,你来蘅荇水榭,到底所为何来?”这一笑春风融雪、秋水生晕,眉梢眼角均是透出一丝柔弱。群豪见
了,不知为何,心中无不暗生惭愧:“作孽,这女子娇滴滴的,当真伤了她,倒也不是好汉子的所为。”赵见淮望着女子,捉摸不透,随口答道:"当然是为了救钱长老。”水怜影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
好啊,那么,我跟你走,放了其他三人如何?”莲航发乱钗横,一听这话,急得跳了起来“小姐,那怎么行?”岚耘也说“小姐,不可,不可…”乐之扬本见水怜影柔弱不胜,并未将她放在眼里,忽见她舍己
救人、挺身而出,一时望着女子,心底涌出一股热气,搅得他胸怀激荡,端端难以自己。
赵见淮也觉惊疑,打量女子.忽而笑道:“老夫冒昧,敢问姑娘芳名?”水怜影笑道:“我姓水!”赵见淮道:“水姑娘,恕老夫直言,而今我方占优,老夫为什么要听你的?”这话傲慢已极,莲航怒道:“不
听就不听,大不了鱼死网破。”水怜影瞪了她一眼,想了想,叹道:“赵堂主,也恕我直言,捉了他们三个,对于贵帮全无好处。”赵见淮奇道:“那是为何?”水怜影伸出纤手,指点身后三人:"莲航、岚
耘是我的丫鬟,远远比不上钱长老的分量。这一位乐公子,不过是此间访客,压根儿就不是西城中人。只有小女子,勉强算是地母传人,若要交换贵帮长老,舍我之外,还能有谁?”赵见淮眉头微皱,沉
吟不决,濮阳钊按耐不住,大声叫道:“赵堂主,少听这小娘皮胡说。
大伙儿都见过秋涛的妖术,她是地母传人,妖术一定了得,如果放了其他三人,她孤身一个,岂不更好脱身?”众人一听,纷纷叫嚷:“濮阳兄高见,若不是你,几乎中了这婆娘的奸计。”赵见淮也说:“
濮阳老弟说的是,水姑娘,我放了他们三个,你又跑了怎么办?”“赵堂主过虑了。”水怜影笑了笑,漫不经意地说,“我是地母传人,但却不会武功。”众人均是一愣,濮阳钊叫道:“你骗鬼么?”赵见淮也
是不信,说道:“水姑娘,你若不会武功,又何来地母传人?”“家师的能耐,不止于武功。”水怜影漫不经意,娓娓说来,“饰花弄草,救死抉伤、弹琴鼓瑟、捏弄泥人,哪一样都是本事。我随家师多年学的
不过这些。至于地部神通么,那是半点儿也不会的。”众人将信将疑,仔细打量女子,见她容貌秀美、体格柔嫩,当真风吹得走、日晒得化,仿若大家千金,丝毫不像是习武之人。乐之扬也忍不住悄悄问
道:“莲航,她的话都是真的么?”
莲航紧咬嘴唇,一言不发,望着主人,脸上流露出一丝焦躁。赵见淮想了想,忽而笑道:“也罢,作为人质,须得受些委屈,濮阳老弟,你拿一条绳子过来。”濮阳钊找来一根牛皮绳索,赵见淮接过笑道:
“水姑娘,你若有诚意,还请上前两步,让我捆住双手。”水怜影迟疑一下,点头道:“好。”怀抱白猫,姗姗而前。莲航、岚耘急红了眼,齐齐拦住她道:“小姐,别去。”水怜影扫了二人一眼,摇头说道:“
莲航、岚耘,你们都退下吧!”“我不退。”莲航大声说,“他们要抓你,除非我死了……”"好啊。”水怜影两眼望天,冷冷说道,“那你去死好了。”莲航一愣,呆若木鸡。水怜影忽地伸出手来,推了她一下。莲航应手退了两步,蹲在地上,捂着脸大哭起来。岚耘想要安慰,可足还没开口,眼泪已经流了下来。水怜影视如不见,越过二人,走到赵见淮面前。老者与她目光一接,忽觉有些心虚,咳嗽一声,
说道:“濮阳老弟,你来动手。”濮阳钊性子粗莽,全无怜香惜玉之心,应声接过绳索,右手五指成爪,狠狠抓向水怜影的肩头。手到半途,忽觉寒气逼人,一口斑斓长剑,横在濮阳钊的爪子前面。濮阳
钊急急缩手,定眼一看,乐之扬横剑于胸,笑吟吟说道,“赵堂主,小可有个不情之请。”赵见淮脸色铁青,盯着他一言不发。乐之扬不待他回答,抢着说道:“我代水姑娘做人质如何?”这一句话大是出
奇,水怜影面露惊讶,赵见淮也是一愣,皱眉道:“你不是西城的人,老爷不感兴趣。”“谁说我不是西城的人?”乐之扬笑嘻嘻说道,“不瞒赵堂主,我不但是西城的人,地位也比水姑娘高得多。”赵见淮大
感迷惑,掉头看向水怜影,女子皱眉道:“乐公子,你不要胡闹。”乐之扬笑道,“一分钱,一分货,西城抓的是盐帮长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要换他,少说也得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才行。”
水怜影秀眉微蹙,赵见淮却冷笑说:“小子,难道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哼,大言不惭,八部之主我个个认得,其中没有你这一号人物。”乐之扬笑了笑,淡淡说道:“八部之主又算什么?”此话一出,
众人皆惊,赵见淮怒极反笑:“好小子,你比八部之主的地位还高?”“是呀!”乐之扬笑嘻嘻说道,“你说八部之主地位高呢,还是西城少主地位高呢?”赵见淮越发糊涂,瞪了乐之扬道:“你、你……”乐之扬
叹了口门气,说道:“看来家师隐退已久,天下人都快把他忘了。”“什么?”赵见淮猛地转过念头,冲口而出,“你是梁思禽的徒弟!”这一句话有如晴天霹雳,震得群豪无不变色,三个女子听他胡编乱造,心
里又好气又好笑,莲航忍不住叫道:“你胡说什么呀?西城哪儿会有你这样的弟子?”乐之扬扫她一眼,笑眯眯地说:“莲航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难道为了活命,就连爹也不认了吗?”莲航气得跺脚“
你胡说,谁是你爹啊……”赵见淮望着二人,惊疑不定,沉吟道:“小子,梁城主天下无敌,你是他的传人,武功想也不差,为何一招不发,就甘愿做我的人质?””谁说我一招不发?”乐之扬笑了笑,蓦地
声音一扬,“要我做人质么,先得胜过我才行。”群豪一听,方觉上当,一时无不恼怒,骂声四起。濮阳钊厉声道:"好啊,说来说去,还是要打。”捋起袖子要上,乐之扬摆手笑道:"慢来。"濮阳钊道:“怎么
?怕了?”“怕?乐之扬哈哈一笑,晃身而出,濮阳钊不及转念,便觉剑光满眼,他钢叉已断,只剩下一截铁忏,当下举起一拦,叮的一声,手柄断成两截,真刚剑趁势而入,抵住他的心口。
濮阳钊一招受制,面如死灰,群豪拔出兵刃,将乐之扬团团围住。乐之扬也不理踩,转头笑道:“赵堂主,咱们打一个赌如何?”
赵见淮怒道:“赌个屁!”乐之扬笑道:“你若不赌,濮阳兄必死无疑,他死了,你们为他报仇,一定将我杀死,我若死了,谁又去换钱长老呢?”赵见淮一时默然,濮阳钊的死活,他并不放在心上。但若
乐之扬真是西城少主,将他生擒,不失为一件对付西城的利器,当下按接怒气,耐着性子问道:“好啊,你要赌什么?”乐之扬说道:“你们任推一人,跟我单打独斗,你们胜了,我任由处我胜了,还请打
道回府。”他口出狂言,众人无不惊疑,赵见淮沉吟未决,忽听有人说逬:“赵堂主,我盐帮堂堂大帮,若不应战,岂不叫人小看了本帮的好汉。”赵见淮回头看去,说话的正是使锤的大汉。他挺身而出,
洪声叫道:“爷爷‘破浪锤’龚强,前来领教高招。”
赵见淮势成骑虎,只好说道:“小子,打赌可以,但你不能用剑,这口宝剑削铁如泥,太占便宜。”乐之扬说进:“好啊!”还剑人销,取出玉笛把玩道,“不用剑,用笛子如何?”众人无不动容,玉笛并非
坚牢之物,一磕碰,就会粉碎龚强也觉受了轻视,环眼怒睁,厉声说逍:“臭小子,我看你这破笛子值几个钱,掩上了我的铁锤可别后悔。”“好说,好说。”乐之扬笑笑嘻嘻,学着对方的口气,“臭铁匠,
我看你这大屁股也值几个钱,撞上了我的笛子可别后悔。”龚强大怒,双锤向内一撞,当啷巨响,火星四贱。莲航花容失色,挺身要上,岚耘一把扯住她道:“别急,这小子胆敢出头,‘或许真有本事。”莲
航盯着乐之扬,暗暗发急:"他有什么本事?这个公子哥儿,只会胡吹牛皮。”乐之扬把玩玉笛,一派悠闲,龚强越看越气大喝一声,抡锤向前扫出。这一扫势大力沉,平地卷起一阵狂风。乐之扬脚下一动,
飘然后退,进退之间,铁锤离他不过数寸,乐之扬仿佛变成了一个纸人,受了锤上劲风吹送,足不点地一般向后飘飞。
众人见这情形,各各惊奇。但见乐之扬越退越远,忽到水厅尽头,背倚墙角,退无可退,龚强心中一喜,大喝一声,左锤一横,砸向乐之扬的腰部,右锤高高抡起,呼地落向乐之扬的顶门。双锤齐下,
乐之扬必无生理。莲航禁不住脱口惊呼,叫声刚刚出口,忽见乐之扬举起玉笛,斜斜送出,柔似蚕丝,软如春柳,极尽文弱之势,轻飘飘搭上了右边的铁锤。这一招出自"奕星剑”中的“文曲式'柔中带刚,劲
力巧妙。龚强只觉虎口一热,铁锤半空中变了方向,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弧,绕过乐之扬的身子,当啷一声,撞上了左手的铁锤。二锤相击,龚强的双臂一阵酸麻,耳听乐之扬轻轻发笑,玉笛化为绿光,
直取他的左眼。这一招由文入武,又变成了“武曲式”的杀招。龚强慌忙举起右锤格挡,玉笛忽又向下点他心口。龚强横起左锤遮拦,冷不防乐之扬使一招“北斗式”,玉笛向上一挑,铁锤托地跳起,俨然
化为了一件活物,当啷一声,撞上了横在眉间的右锤。这一下,龚强虎口进裂,鲜血长流,兼之撞击迫在眉睫,真如雷霆轰至,震得他双耳嗡嗡作响。龚强心中莫名其妙,他天生神力,舞铁锤如拈灯草。可是方才两下,乐之扬玉笛一拨,手中的铁锤就把握不住。还来思想明白,乐之扬绕到他的身后,一招“天元式”点向“肾俞穴”。龚强怒喝一声,挥舞右锤,反身砸出。
乐之扬看准来势,变招“天机式",玉笛向前一探,搭上铁锤边缘,尽力一撩一拨,右锤斜逸而出,当的一声,两只铁锤第三次撞在了一起。这一下,龚强只觉喉头发甜,逆血上冲,一张阔脸涨成了紫色。众人见状,茫然不解,龚强更是暴跳如雷,恨不得一顿乱锤将乐之扬砸成肉饼。他绰号“破浪锤”,一见其猛,二见其快,此时全力施为,双锤联翩飞舞,真如乌云压顶一般。乐之扬的内力不能外放,
掌腿拳爪一无所施,可是真气行走体内,举手投足无不轻盈,起灵舞,转斗步,飘忽来去,一一避开来锤。龚强越发焦躁,出锤更加猛烈,不料乐之扬“灵感”在身,早已看破了他的节奏。这对铁锤在他
眼里,好比一对铃铛,上摇下晃,节奏分明,故而玉笛所指,全是锤法中的间隙,寥寥几下,就搅得铁锤节奏大乱。玉笛来来去去,引其右而撞其左,带其左而击其右,两个铁锤就像是着了魔一样,上
磕下碰,来回撞击,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比起铁匠铺里的打铁声还要急促。这声音旁人听来,不过金铁交鸣,但在乐之扬听来,处处应节,宛如音乐,受了玉笛的指挥,再由铁锤演奏出来。铁锤毎撞一
次,龚强便受到莫大的冲击,久而久之,双臂麻木.胸闷欲呕,自信心大受挫折,但觉不是他在挥舞铁锤,而是铁锤拖着他进退,只是为了面子,硬着头皮苦苦支撑。翻翻滚滚,又斗数合,龚强越来越觉
难受,胸中血气沸腾,喉久阵阵发甜,忽然间,只听乐之扬一声大喝:“撒手!”玉笛尽力一拨.挑中左边铁锤。铁锤滴溜溜一转,狼狠撞上了右边的铁锤。这一下,声如闷雷,屋瓦皆震,龚强虎口流血,
铁锤双双脱手,左锤穿窗而过,哗啦掉进湖里,右锤冲天而上,卡啦啦撞破屋顶,再也不知去向。龚强倒退数步、一跤坐倒,两眼直勾勾望着对手,忽地浑身一抖.吐出了一口淤血,接着委顿在地,一张
脸有如白纸。厅中一时寂然,赵见淮面露迟疑,正要出头,身边的褐衣人咳嗽一声,握着竹篙徐徐出列,沉声说道:“在下樊重,领教足下高招。”莲航眼看乐之扬离奇胜出,莫名其妙之余,也觉喜出望外
,忽见褐衣人出战,心中一凛,叫道:“公子当心,他是河北‘梨花枪’的传人。"
乐之扬回过头来,冲她微微一笑。莲航面红耳热,狠狠白他—眼。樊重眼看二人眉来眼去,只觉机不可失,呜地一抖竹筒,刺向乐之扬的小腹。这一下近于偷袭,换了他人,难免穿胸洞腹。可是“灵感”
功在双耳,乐之扬眼睛望钉莲航,耳朵却没闲着,樊重一篙刺出I,他已有所知觉,头也不回,反手挥笛,嗒的一声,挑中了竹篙篙尖。樊重这一刺力道十足,不料碰到玉笛,忽地大大泄气,竹篙歪歪斜
斜,贴着乐之扬的左胁掠过,嗤的一声,衣破血流。群豪压抑已久,陡然见红,登时震天价地叫好。樊重却是眉头大皱,收回竹篙,盯着乐之扬呆呆出神。莲航见乐之扬流血,心惊肉跳,大声叫道:“喂
,你没事么?”乐之扬回头笑道:“没事,没事,皮肉之伤……”“笨蛋。”莲航跌足大嗔,“打架的时候,不要东张西望。”“东张西望算什么?”乐之扬吐了吐舌头,“不张不望才算本事。”“不张不望?”莲航
还没会意过来,乐之扬解下腰带,蒙住双眼.笑嘻嘻说道:“你信不信,我不用眼睛,照样躲开他的竹篙。”他孩童心性,不知天高地厚.莲航却是又惊又怕.急声说道:“大蠢材,别乱来,你、你……”情急之
下,不知说什么才好。樊重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饶是他一贯沉着,也忍不住厉声喝道:“小子,你他娘的不要瞧不起人!”瞧不起起人?”乐之扬哈哈大笑.“你还算是人么?”
樊重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胸中无名火越烧越旺,蓦地双目圆睁.大吼道:“你找死……”挺篙一抖,篙尖刷地抡圆,势如一条青色大蟒,摇头晃脑,狠狠咬来。他是花枪髙手,使的是竹篙,用的却是枪法,之
前与两个婢,乐之扬一边观战,早已听出了枪法中的节奏,故而蒙眼应战,一来激怒对手,二来也想试一试新近悟出的心法。竹篙抖动生风,呜呜作响。乐之扬功聚双耳,听得一清二楚,蓦地后退一步
,身子向左拉转。
这一转十足巧妙,樊重一篙刺空,气势由此宣泄。他吃了一惊,方要变招,乐之扬玉笛点出,压住篙尖,樊重奋力一挑,想要摆脱玉笛,冷不防空碧顺势一拨,竹篙有如一条活蛇,呜呜呜大摇大摆,势要
从他手里急窜而出。
樊重大喝一声,马步陡沉,握紧竹篙,向右横扫而出,卷起一阵狂风。乐之扬使出“灵舞”,身子如柳随风,脚下用上了“紫微斗步”,手中玉笛飞舞,顷刻之间,在那竹篙上连敲了三下,哒哒哒节奏明快,
伴随着一股奇妙的颤音。旁人看来,乐之扬出手软弱,根本撼动不了樊重横扫千军的气势,唯独樊重身在局中,有苦自知。
乐之扬每一次敲打,都落在了竹篙劲力的断续之处,将他的内劲硬生生敲断。年刀月棍一辈子枪.花枪修炼之难,不在于招式,而在于枪上的一股内劲。
劲力贯穿枪身,故能如臂使指,大可刺落飞鹰,小可刺穿蚊蝇。如今内劲断绝、人枪两分,樊重空有一身枪法,三次鼓起内劲,三次都被玉笛敲断,竹篙就像是一道青蒙蒙的影子,跟着乐之扬抡了一个大
大的圆弧,忽然间,乐之扬足下一顿,竹篙也跟着停下,二者相隔一尺,均是一动不动。两人动极而静,俨然光阴停滞,水厅中人莫名其妙,均是屏住了呼吸。豆大的汗珠从樊重的脸上滚落下来,他的心
里一半是恼怒,—半是迷惑,旁人看来,他只要再进一尺,就能扫中对手。可是到此地步,樊重枪势用尽,虽只一尺之遥,却如天渊之隔。
扑,一只翠鸟掠过湖面,樊重如梦方醒,疾声大喝,竹篙抖出重重幻影。盐帮众人见他出手,如释重负,齐齐发出一阵欢呼。乐之扬纵身后退,玉笛搭上竹篙,忽左忽右,随之进退。竹篙长大,玉笛短
小,颜色相若,灵动仿佛,俨如一大一小两条青蛇凌空搏斗。樊重枪枪受制、有力难施,对手却是蒙着双眼,但与盲人无异,如果这样还不能取胜,传到江湖上去,再也无脸见人。他越想越急,奋力抖
动竹简,一时碧影重重,有如千花怒放、北风吹雪。乐之扬正要拆解,忽觉对方节奏有异,当下收起玉笛,后退两步。说时迟,那时快,樊重一转身,竹篙交到右手,左手抖出一条银链软枪,穿过青碧
篙影,直奔乐之扬的咽喉。这一下出其不意,众人还没看清,就听叮的一声,一道银色弧光闪电转回,刷地扫向樊重的面门。
这一下“春雪乱梨花”是樊家枪的绝技,软硬齐出,防不胜防。不料乐之扬听出节奏变化,早已有了防备,玉笛反手一挑,将软枪挑了。樊重只觉银光入眼,匆忙低头躲闪,软枪擦面而过,惊出了他一身冷汗。
乐之扬纵身上前,挥笛敲打竹篙。竹篙中空,敲打之声分外悠长,樊重的内劲七零八落,根本无法凝聚在一处,他挥舞软枪来救,不料玉笛左一挑、右一拨,只听刷刷连声,软枪反而缠住了竹篙。樊重
阵脚大乱,耳边敲击之声连绵不断,时而敲打竹篙,时而敲打软枪,叮叮叮、咣咣咣,交替起落,忽长忽短,起初混乱无章,渐渐连贯起来。"咦!”水怜影轻轻地叫了一声,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这是
《阳关三叠》?”他在激斗中还能开口说话,盐帮群雄无不骇然,濮阳钊怒道:“什么狗屁三叠,这事打架,又不是演奏曲子。”水怜影摇头说:“打架没错,但这敲竹子的声音,分明就是一支曲子”说着拢
起鬂发,应和敲竹之声,扬声唱了起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歌声清扬,一字一句,无不暗合敲竹之声。这一来,众人恍惚大悟:樊重不但落了下风,手中的竹篙还成了对方的乐器,随着玉笛敲打,演奏出了一支乐曲。比武较量,间不容发,乐之扬却将比武变成
了奏乐。盐帮群豪震惊无比,只当乐之扬的武功高出樊重太多,游刃有余,有如戏弄,却不知樊重落入了他的节奏,乐之扬按照《阳关三叠》的节拍出手,樊重就得折柳送别,若是换上一支《货郎儿》
樊重照样也要挑担曳步,摆出沿街叫卖的架势。一旦明白此理,樊重羞得无地自容,又斗数招,忽地向后一跳,大叫一声“罢了”,丢下竹篙,转身就走,一阵风冲出水庁,头也不回,转眼消失。乐之扬扯
下蒙眼布,笑道:“还有谁来?”赵见淮左看右看,其他人都不动弹,心知这手下们已经丧胆,当下硬起头皮,慢慢说道:“赵某不才,向足下讨教几招掌法。"樊重之枪、龚强之锤,帮中都颇有名气,遇
上这根玉笛,均是一败涂地。赵见淮一心认为乐之扬的兵刃厉害,若要胜他,须得舍短用长,不和他较量兵刃。乐之扬心想:老小子跟我打车轮战,胜了赵见淮,还有其他人,一个接一个,根本没完没
了,须得显露甚高武力,逼得他们知难而退。当下收起笛子,笑笑说道:“你来我往,忒也麻烦。这样好了,赵堂主,我站着不动,任你打我三掌,我若接得下,就算你输了,我若接不下,那也不用说了。”
此话出口,满堂皆惊,赵见淮只觉怒气满胸,恨声道:“小子,拳脚无眼,我打死了你怎么办?”“我死了活该。”乐之扬笑了笑,一双眸子明亮有神,“如果侥幸不死,赵堂主又当如何?”赵见淮气得脸色
发青,厉声叫道:“你若接下三掌,赵某立马退出水榭。”“好!”乐之扬拍手道,"赵堂主是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赵见淮话一出口,便觉后悔,但看乐之扬的神情,又觉怒不可遏,当下马步微沉,长吸一口气,整个人含胸拔背,陡然涨大了一半。乐之扬见他气势古怪,不由暗暗吃惊,忽听水怜影说道:“乐公子小心
,这是栖霞派的‘伏虎功’!”语声清柔婉转,透出一丝关切,乐之扬转眼看去,女子俏脸发白,眼中含愁,天光洒在身上,茕茕孑立、宛若透明,有如一缕烟云,随时都会散去。
乐之扬胸口一热,胸中腾起一股傲气,喑想:“当年戏园之中,若非地母相救,我乐之扬早就死了。知恩图报,男儿本色,我堂堂七尺之躯,岂能看着地母之徒受辱于人?”想到这儿,他双手按腰,纵声
长笑,赵见淮听见笑声,怒气更甚,蓦地身子一矮,左掌闪电拍出,扑的一声,击中乐之扬的胸口。乐之扬如受重锤,横着飞了出去,撞上身后茶几,“咔啦"一声,茶几支离破碎,他却滚了一匝,趴在地
上,一动不动。厅中顿时安静,忽然间,盐帮众人哨嘻呵呵笑成一团。水怜影望着乐之扬,眸子里浮起一抹雾气。莲航性子最急,冲了上去,忽地劲风袭来,逼得她后退两步,抬头怒道:“赵见淮,你
胜也胜了,还要怎样?”赵见淮笑道:“既然老夫胜了,这个人就要归我处置。”反手一招,“濮阳老弟,将这小子捆起来。“濮阳钊应声向前,正要动手,忽听一声长笑,乐之扬弹身跳起,一张脸笑笑嘻嘻
,几乎掩上了濮阳钊的鼻子。濮阳钊吓了一跳,瞪着少年,如见活鬼,赵见淮也变了脸色,冲口道:“你、你没事?”
“你说呢?”乐之扬摊开双手,面露讥笑。赵见淮满心惊疑,盯着他上下打量,暗想方才一掌,就算击中大树的树干,也会留下痕迹,此人安然无恙,根本全无道理。他冥思苦想,不得要领,却不知乐之
扬逆练神通,真气与众不同,常人中掌以后,血气反冲,伤及五脏。乐之扬真气逆行,血气反冲,逆逆为正,反而变成了顺势。他中掌之初,颇为难受,一旦变逆为顺,却又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畅快,大
大减轻了中掌的痛苦。因此缘故,乐之扬恨不得多挨几掌才好,眼看赵见淮发呆,笑道:“赵堂主,还等什么,早打早完,大伙儿也好回家吃饭。"赵见淮听他中气充足,越发惊疑。
他老奸巨猾,心里迷惑,脸上却不动声色,想了想,迈开大步,绕着乐之扬转起圈子。他一步一顿,乐之扬却觉背脊发冷,心中暗骂老头儿奸猾。原来,赵见淮如此转圈.可从任何方向出掌,乐之扬揣摩
不透。
自也无法聚集真气,抵挡他的掌力。赵见淮越转越快,乐之扬莫知所出,索性闭上双眼,听风辨位。说也奇怪,风声过耳,他的心里有如一面镜子,历历映照出赵见淮的行踪。转到第七圈,赵见淮脚下
一顿,双掌齐出,砰地打中乐之扬的后背。后背命门所系,纵有逆气护体,仍是痛彻心肺。乐之扬喉头一甜,人已腾空而起,眨眼之间,到了濮阳钊头顶。“呔!”濮阳钊趁乱出拳,击向乐之扬的左胁。
拳头着肉,他还来不及高兴,忽觉一股大力反激而回,濮阳钊一声惨叫,向后飞出,掩倒了一个盐帮弟子,落地之时,哇地吐出一口血水。他又痛又怒,抬眼望去,乐之扬稳稳站定,面皮涨红、双目紧
闭,在他身后不远,赵见淮双手发抖,面色涨紫,望着少年不胜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