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地狱的女孩 第四章曼珠沙华（上）

医院里的长廊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家都在低声私语，唯恐一个不小心说错什么话。长廊的尽头，刚刷过白漆的长椅上坐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女人，她低着头，红彤彤的双眼紧盯着脚背，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她知道，她惦念的那个人现在只与她一门之隔。她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强压住心底泛起的各种不好的念头，她用手揉揉冰凉的脸庞，想用力挤出一丝微笑，这样等一会老韩出来的时候，自己一定可以用最好看的笑脸迎接他。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厚重的大门缓缓开启，淑荣扶着长椅强撑着站起来，原本嘈杂的长廊此刻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随着滑轮的声音越来越近，映入眼帘的是一副被白布裹着的躯体。“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发现得太晚了，请节哀吧。”医生空灵的声音在耳边挥之不去，淑荣抬起颤抖的手缓缓地掀开蒙在躯体上的白布，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此刻早已褪去了往日的生动鲜活，脸色似青似白，浮肿得几乎难以辨认。淑荣拼命地摇头，怎么也不肯相信面前毫无生气的人是那个许诺与她携手一生的老韩。淑荣扑到老韩的怀里，死命地摇晃着老韩的身体，“你快醒醒，你别吓我了，不可能的，你不可能抛下我的，你怎么忍心把我自己丢下啊，还有咱们的阿静，她还那么小，她不能没有爸爸啊，你快起来，别装睡了，快起来！”“嫂子，坚强点啊，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啊。”周围的人也难掩悲伤，低声啜泣着。就在淑荣被众人拉扯起来的时候，她突然瞥见老韩右手里拽着的鞋子，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大雨不知何时悄然退场，空气里尽是泥土的芳香，蝉鸣声充斥着无边的黑夜，月亮也不知何时露出尖尖的脑袋，霎时间，月亮的光辉似乎黯淡了，转而灿烂的是它旁边那颗新升起的星......

村外不远处的茅草屋内，少女还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乡，滚烫的身子早就烘干了被雨淋湿的衣襟，“爸爸......”一声梦呓，眼角处亮晶晶似有泪光闪现，看来今夜的梦境并不美妙。

太阳一如往常自东方升起，只是今日的村庄显得格外静谧，平日里这个时候人们早就扛起锄头说笑着向田野里走去。突然，一阵恸哭声打破了这份宁静。“你个克夫的扫把星，你不但生不出孩子，你还克死了我的儿子，啊，我不活了，我的儿子哟，当初我就不该同意这桩婚事哟。”说着就抡着拐杖朝淑荣打去，“你个克星，你怎么还活着啊？你把我儿子害死了，要不是你非要带那么个野种回来，我儿子会死吗？你怎么还有脸活着的啊？现在那个野种也死了，你还活着干什么？你还不下去陪我儿子？”老太太怒目圆睁，似是要把一肚子的火气全都撒在面前这个戴着白色斗笠跪着的妇人身上。

淑荣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棺椁，她已经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谁又能懂她此刻的悲伤。“亲家母，你太过分了，我们淑荣嫁到你们家这么多年，从来没对你失过半分尊敬，你怎么能这样咒骂她？她也叫了你那么多年的娘，你怎么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们淑荣身上？”老妪顾不上擦去满脸的泪水，佝偻着身子挡在淑荣背后，伸手夺过将要再次落在淑荣后背的拐杖，愤怒地朝旁边一摔。淑荣回过头来怔怔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后的母亲：母亲的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弯了啊，明明前两年还每日里驮着撒娇的阿静唱着歌儿在田间走着，母亲的头发似是一夜花白了，眼角布着的皱纹也好像不能再深了。

耳边婆婆的谩骂声还在持续着，淑荣突然觉得好累，她想到阿静和老韩，明明他们的笑脸还在眼前，阿静那银铃般的笑声还环绕在耳边，此刻竟再也触摸不到他们的体温。她一想到以后的生活只剩自己一个人，她不敢想象她应该怎样支撑起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她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啊，她没有那么大的信念。从见到老韩尸体的那一刻，她的天已经崩塌了。

想到这里，淑荣缓缓地站起来，来到老妪的面前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淑荣啊，你这是干什么啊？快起来。”老妪看着自己心尖上的小女儿惨白的脸色，心疼得像是被人狠狠地揪着。刚把淑荣搀扶起来，又看着她朝向对面跪去，“怎么，你别以为你给我磕个头我就能原谅你，你今天就是磕死在这里也换不回来我的儿子！”老太太丝毫不给淑荣任何辩解的机会，用手捶打着胸口，似是快要背过气去。淑荣不再顾及面前火冒三丈的老太太，回过身拉起老妪干枯得像树皮的手，“妈，女儿不孝，以后恐怕不能给您养老了，二姐那催了好多遍了，我知道您惦记着我和阿静，不肯跟着二姐去城里享福，怪我长这么大了，还得您替我操心，女儿这辈子报答不了您的养育之恩了，来世我还做您的女儿，一定不让您费心。”老妪越听越揪心，忐忑不安地握紧淑荣的手，“傻闺女，你说什么呢？不准说丧气话，你婆婆的话你不能放在心上，你可不能做傻事啊。”还不等老妪说完，只见淑荣挤出一抹微笑，猛地朝前面的棺椁撞去，周围的人尚且来不及阻止，淑荣已经倒在一片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