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风物皆有颜，五行五色读华夏

光线为世界染色，颜色是入目之景的美感表达，亦是世间风物的神髓所在，万事万物皆有颜色浸染，方有了诸般生动与情志寄托，各美其美，美美与共。

“世间风物好颜色，所见风景皆如此”，中国色系带着满身诗意行至今朝，内涵延伸无垠，根底实则未改，每一种颜色的背后都有其潜藏的思绪，或浓或浅、或轻或重、或悲或喜，历史与习俗、文化与礼仪，悉数在列。其中，尤以传统色彩里的“五方正色”最为引人关注，任由万般色彩衍生、涂抹，妖艳无双，而由“金、木、水、火、土”五行相对应而来的“白、青、黑、赤、黄”五色始终占据C位，其每一种都印刻着华夏历史，饱含汉字意蕴。

白：著诚去伪之色

《说文解字》中云，“白，西方色。”据考，“白色”曾于青铜器铭文上出现，与太阳有关，意思是白天。

古代中国物产丰厚，人们以对自然瞬息变化的细腻感受造字遣文，在对自然的观察与认知中有了色彩的初始表述与相关规则。动物毛皮和羽毛之外，国人最早的服装原料为麻，清麻脱胶和丝帛漂练之后呈白色，即为国人最早的先天服色。在后天颜色被视为“伪”、为礼之末的昔时，以麻之本色（白色）作为丧服颜色，符合“著诚去伪”之意。不光如此，白色的物件还有更多讲究，缟是白色的生绢，素是白色的帛布，二者颜色一致，只在材质上有所区别，但在礼冠上却被配置在不同位置，以合祭祀之礼。

白色虽然素雅，却并不寡淡，可细分为荼白、锡白、鱼肚白、银白、玉白、霜白、暖白等数十种，多与其质地、器物相关，倒是很容易对号入座。比如与雪、霜、云相关，就大抵象征着纯洁无暇、善良、清白。若以白喻景，诗词里的用色高手李贺擅用白色形容秋季，欣然写下“秋白遥遥空”（《将发》）“九月大野白”（《自昌古到洛门后》）“寥落野湟秋漫白”（《梁台古意》）等，寥寥数字，就使人如临秋之旷远。性好高洁的古人甚至让白瓷成为世间奇珍，唐代时便有“南青北白”的说法，明代永乐年间，经工匠的潜心研发，白瓷的精美程度再进一层，其细腻纯粹、卵白莹润，为人所津津乐道。

但若以“白”喻人，有时就颇有些兴味了，京剧脸谱里有水白、油白两色，水白多是奸诈的反面人物，油白则多代表狂傲之人，除去鹤发童颜的老年英雄，京剧里的白色脸谱可都不是什么讨喜角色。

青：清静恬淡之气

《说文解字》中云，“青，东方色也。木生火，从生丹，丹青之信言象然。”《尔雅·释器》中也说，“青，谓之葱。”古时的“青”，涵盖青、绿、蓝等色相。

青之色，境遇变化极大。原本在五正色里寓意地位尊贵，如汉代，《礼记》里描述天子出行当乘“青辂”，青色绶带则是高官显贵的象征。彼时以青漆涂饰的楼房豪华且精致，谓之“青楼”，奢靡之意甚重，谁承想后来词义变化，坠入世相成了不雅之名。汉代之后，在服饰制度方面，青之高待遇掉落的太快，地位不高者着青衣竟成了惯例，是低等官员和庶民百姓寻常使用的颜色，乃至在元代甚至成为部分低贱行业的服饰指定色。

《荀子·劝学》中载，“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寓取生机、兴旺之意。更多时候，国人终究对青色是“青眼有加”的，有字为证，“精、清、靓、倩、晴……”，一众和青沾边的造字都寓意上佳；有词为例，“汗青、青史、青天、青春、垂青、青睐”，一串以青组词皆蕴含美好；有诗升华，“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与君青眼客，共有白云心”“燕钗玉股照青渠”“绿闻树鸟哥，青楼见舞人”“途危紫盖峰，路涩青泥坂”“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文人墨客对青的描绘既信手拈来又赋之以高雅之意，其文化意义早就超脱了颜色属性。而北宋的汝窑天青釉更将世人对青的清净恬淡之气的崇尚发挥到了极致。

黑：喜则褒厌则贬

《说文解字》中云：“黑，火所熏之色也。”其实，人们对不同场合的黑色有褒有贬，颇有爱憎分明之意。

周人将婚典时间定为天地交合阴阳交替的黄昏时分，因男主阳女主阴，取“阳往而阴来”之意，且黑色为阴，故要穿黑色礼服，男子婚服上衣为黑，下裳为绯红，女子婚服通体黑色，边缘镶红边，表专一之意。秦时婚礼新人婚服有了些许变化，衣料得先染红再染黑，成玄色。及至魏晋南北朝时，婚礼用色方才不再尚黑改为尚白；再往后，才由红、绿等色在婚典上唱主角，有了经典一时的“男披红、女挂绿”之景。

因黑色暗沉，有成熟、稳重、深沉等之意，早前被夏秦时期的国人奉为尊贵之色。彼时的官邸、礼服、祭服都为黑色，及至西汉时，黑袍还是郡、官的御服。但和青色前尊后贬的境遇一样，高贵一时的黑色在在唐代逐渐沦为了社会地位极低的商人和屠夫等行业的专用服色。

在科学发展缓慢的古时，作为没有光亮后的颜色，黑色终究代表恐惧与神秘，民俗传说里的怪物邪祟多是黑色，又因多和葬礼等相关，黑色在很多时境是被嫌弃的。但人们又以黑色表达强大、严肃的涵义，若在不讲究尊卑的场合，一袭黑衣便是尚好的保护色。惯喜标签化的国人又在京剧里以色喻人，黑色脸谱表示公正、严肃和庄严，包拯、张飞等人物的形象都是如此。

赤：中国风中国红

古时的“赤”即今日的“红”。《说文解字》中云：“帛赤白色也，从糸，工声。”虽然到了唐代，红才成为表示红色的基本颜色词。国人历来有红色情结，尚“红”更是传统，认为其象征权威、可祛除邪祟、多寓意美好，数千年承袭下来，代表喜庆、吉祥、兴旺、幸福的红色有了“国色”之说，近代的“中国红”深入人心。

不止国人，全世界的先民崇尚红都是以太阳、火和血液为源始，太阳助力作物生长、火驱赶野兽，血代表生命，对其的憧憬、崇拜深入骨髓。孔子称红色为“大雅之色”，尊崇儒家文化的历朝历代为彰显正统地位，将红置于相当的高位，一度是绝对的权力隐喻。高官和贵族多称“朱门”，明时朱红色成为皇室建筑专用色，并沿袭至清末，故宫的红色宫墙便是源此而来。

走入寻常百姓家的红色被寓意吉祥和幸福，多带喜庆和爱慕之意，比如婚典被称为“红事”，要着“红衣”戴“红花”梳“红妆”贴“红囍字”。在道教文化里，朱红色被视为生活和永恒的象征。年节是国人从古至今的大事，也是红之用色的海洋，贴红色对联、挂红色灯笼、燃红皮鞭炮，誓要驱逐鬼神带来吉祥。此外，红色还被用来为壁画着色，并更多出现在彩绘手稿中，这在水墨当道的国艺中殊为难得。

黄：尊卑当有时序

《说文解字》中云：“黄，地之色也。”《易经》中也有“天玄而地黄”，足见黄很早便是用来形容土地的颜色。居中之利、国土之意，且象征社稷，让黄色成为中国文化中的代表颜色，“炎黄子孙”成为中华民族的象征。今日北京中山公园里的社稷坛，东方为青色，南方为赤色，西方为白色，北方为黑色，中间正是黄色。

《通典》注云：“黄者中和美色，黄承天德，最盛淳美，故以尊色为谥也。”与其他正色先尊后贬不同，黄色的尊贵之意及贯连时间更甚，黄色居于诸色之上，是最高权力的象征，班固《汉书·律历志上》曰：“黄色，中之色，君之服也。”尊崇之意在古时达至巅峰，“黄袍加身”“黄道吉日”等均由此而来，为了有所避讳，唐代前期，干脆禁了士庶服黄袍。

以黄之名，颇多物件就显了别样光彩：用黄色纸书写的诏书是为“黄敕”，尚书所用黄札是为“黄案”，科举考试之后及第名单得用黄纸书写是为“黄甲”，民窑中罕少或干脆就产不出黄釉瓷器，唯有专供……与黄色相关的诸般事物之讲究较其他颜色更显繁琐，但也不失有序。

此外，黄色因与黄金这等贵金属同色，被印刻上富贵、繁华、辉煌之意，皇宫等建筑物多以黄、红色为主，以彰显富丽堂皇，甚至于在被模仿的后世建筑里，沉甸甸的财富之气扑面而来，这等代表明亮与富贵的寓意至今有大批拥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