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有病 | 老楼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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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在公交公司宿舍楼一楼靠东的第一扇窗还亮着灯,老刘例外地没有头沾枕头就打起呼噜,而是抽着烟,望着窗外。今天早晨他醒来时桌上留下一张字条:我走了,不要找我。旁边放了一张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

这是一幢六七十年代的老楼房,住在这里都是一个单位的职工,彼此都很熟悉。厨房水房都是共用的,每一层各有一个,中午各家挤在20多平的地方,各抡炒勺,烟雾弥漫,混合着尖椒、肉片、炖鱼的各种味道,还有女人们做饭时的说笑声。老楼房里没有秘密,墙薄如纸,隔音很差,谁家吵架拌嘴都听得真真的。

老刘大名刘永刚,和妻子茹歆在这座楼房里已住了十来年,茹歆温柔贤惠,两人感情一直很好,有个上初中的儿子,长得像爸爸,虎头虎脑的。老刘在男人中不算高大魁梧,脑门儿锃亮。眼睛温厚很有光彩,他待人宽厚随和,时常爽朗大笑,睡觉时鼾声如雷,连邻居都能听见打呼噜的声音。爱传闲话的隔壁白莲花,打趣茹歆说:“你每天咋睡得着呀?你家老刘这呼噜打得全楼都听得见。”茹歆笑笑说:“习惯了,他要是加班回来晚我还睡不着哩。”

可是近一个月,茹歆变得反常,时常一个人发呆,变得沉默,饭也做得时咸时淡。一次炖鸡腿居然是酸的,出锅才发现把一碗白醋当水倒进去了,儿子吃了一口,直咧嘴,只好给对门的喜军拿去喂他们家小狗了。老刘问茹歆有啥事,她也不说。

早上看到茹歆留的字条,他百思不得其解,眼看要迟到就先去上班了,一天开车都不在心上。晚上,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桌上放着空的方便面盒,儿子躺在床上睡着了,书也掉在地上。

他也没有心思吃饭,只是喝了几杯酒就上床睡觉了。本想借酒劲儿睡,早点睡着,可是躺在床上,心里却像点了500瓦的电灯泡雪亮雪亮的。想到平时回来,茹歆会给他端上刚热好的菜,倒上两盅酒陪他小酌。

老刘白天把茹歆好友的电话都打过了,给小姨子茹香也打过了,都说不知道。他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想不出茹歆为什么忽然离开。

第二天早晨,老刘被儿子叫醒:“爸,我妈呢?怎么昨天一天都不在,她去哪儿啦?”

老刘睁开朦胧的睡眼,看见儿子望着自己。天快亮才睡着,老刘摸一摸有点昏沉的额头说:“你妈妈有事出门了,这几天不在,给你钱,如果我回来晚你自己出去买点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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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茹歆的日子还在继续,只是老刘每天无精打采,像丢了魂。饭也吃得不规律,中午在单位凑合吃一口,晚上爷俩吃个馒头,炒个鸡蛋或者煮碗方便面解决问题。儿子之前天天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他沉默着,渐渐地就问的少了,话也越来越少了。

一个月过去了,一天下午,老刘下班早,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坐在桌子旁边,虎子在旁边写作业。见老刘回来忙站起来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虎子的老师吴可,今天来家访一下,顺便给他辅导一下作业。”

老刘连忙招呼吴老师坐下,见她给虎子讲题就先去做饭了。虎子写完作业去对门找喜军的儿子蹦蹦玩,吴可聊了虎子的情况。

吴可跟老刘说:“虎子最近上课总走神,以前很活泼,现在也不爱和同学出去玩了,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老刘说:“是么?我一点也不知道。可能这些天她妈妈不在,他有点想妈妈。”

“是这样啊。您的家事我不便多问,可是孩子最近精力明显不集中,很可能是与妈妈不在有关系。这样吧,您要是忙可以让虎子在学校写完作业再回来,您下了班去学校接他,或者去我家里接也可以。”

老刘赶忙说:“那怎么好意思,还要麻烦您带着孩子,这可不行。”

吴可说:“虎子爸爸,不用跟我客气,听虎子说您是开公交车的,工作挺忙。这个孩子很有潜力,是个好苗子。这段时间妈妈不在他有点孤独。这眼看快考试了,让他跟我一段时间保持情绪稳定,您看行么?”

老刘想了想答应回来跟孩子商量一下,很感谢吴可的细心。他送走吴老师往回走,听见厨房里白莲花和喜军媳妇在那小声嘀咕:“我看老刘他媳妇准是吵架回娘家了。”

“不会吧?俩人从来不吵架,茹歆看着也挺温柔的,不像一吵架就往娘家跑的人。”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越是这种温柔的女人,越容易有自己的小算盘,没准找到更好的跟人家跑了呢。”正说着,军海媳妇一回头瞥见了老刘,连忙捅了捅白莲花,两人默不作声了。老刘没有说话,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闲言碎语是老楼房的标配,任何一件事情也可以被添油加醋说成一个精彩故事。

老刘病倒了。

他为了能周六日多陪虎子玩玩,缓解他的低落情绪,连上了三个整天班。精神高度紧张,又因为心绪烦乱,和一辆小汽车在拐弯时发生了剐蹭。虽说没有出大事故,公交有全险,这还是比较严重的工作失误。

对于开了20年车的老刘来说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单位领导找他谈话,让他在家休息几天再上班。长时间的心情焦虑加上工作劳累,休息下来的老刘一下被击倒了。休息三天,在家躺了三天。

多亏了吴可,知道他病了,天天过来照顾他。这段时间吴可经常给虎子捎来一些好吃的,买一些衣服。那天看见老刘躺着发烧,又去买了退烧药,还给他熬了一小锅白粥。每次老刘一发烧,茹歆就给他熬粥喝,很快就会好。老刘喝着白粥,想起了茹歆,不知她现在好不好,在哪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吴可在旁边听见了,问:“虎子爸爸,想虎子妈妈了吧?”

老刘没有直接回答,反问:“吴老师,恕我冒昧问一句,您结婚了吗?”

吴可笑了笑说:“不冒昧,我离婚了。已经好几年了,现在单身。之前遇人不淑,经人介绍很快就结婚了,谁知他吸毒,很快就离婚了。”

老刘说:“吴老师,我们这老楼房都是一个单位的,闲话多,我怕会对你不好。我倒是无所谓,可你是女同志,以后还会找个合适的人结婚的。你是个好老师,是个好人,因为这影响你,那我可过意不去了。”

吴可笑了笑说:“结婚这事可遇不可求,当初和前夫离婚时,我很是痛苦了一阵子。为什么这么倒霉的事让我摊上,我就怎么眼里进水了没看出来他是个啥人?你不知道我那时怀疑自己,怀疑人生,怀疑所有人。现在我想通了,人活在世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什么事也都可以过去,当时要死要活的事儿,等过两年再看都不算啥了。我现在也不会多想别人怎么看我,越在乎就越被束缚,何必这么累?也不怕被别人说闲话,又不是没说过。”

老刘听了心中很是感慨,眼前的吴可,不再是一个老师,而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一个从痛苦中有所感悟的女人,都不容易啊。

他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于是就把茹歆不辞而别的事告诉了吴可。吴可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知道老刘这些日子压抑的太久,也知道老刘和如馨一直感情很好,她还知道茹歆也一样在受着煎熬,不比老刘好多少。

老刘无处可说的话,今天一股脑地说给吴可。从他当初怎样认识了茹歆,怎样辗转来到这个城市,在这个老楼房里生下了虎子。他很愧疚没让茹歆住上新房子,茹歆却说:“跟你在一起,哪里都是家。有的女人住在几百平米的别墅,老公整天不回家,那不是我想要的幸福。我喜欢这样的老楼房,有烟火气。”

“这座老楼房承载着太多我们的生活,这个家不大,但是茹歆把它布置得温馨干净。她喜欢做手工,不时给这里插束花,那里摆点小装饰,很有生活情趣。你看这些毛绒玩具都是她亲手做的。”老刘指着沙发上的兔子抱枕说着,点燃一根烟。

吴可拿起那个兔子,一边抚摸着它毛茸茸的长耳朵若有所思,一边伸出手:“给我也来一根。”

老刘递给她一根烟,惊讶地看着她熟练地吐着烟圈。吴可说:“我有病,婚姻恐惧症,如果有这种病的话。离过婚的人会对自己经营婚姻的能力产生怀疑,会害怕第二次失败,很难完全信任一个人。多少个夜晚睡不着觉,我就抽着烟望向窗外,有时这么抽一宿。”

老刘想安慰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吴可笑了笑说:“好了我该走了,你也不用安慰我,今天和你聊聊天,也觉得开心多了。”

第二天老刘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吴可的,写着一个地址。老刘思考片刻,安顿好虎子便起身去往这个地址,是一处平房。来到房门外他听了听,里面有咯噔咯噔的声音。

他敲了敲门,声音停下来,门开了,是茹歆。看见他愣住了,眼神里满是惊讶、意外,还有克制的泪水。她没有太多改变,只是又瘦了些,眼睛里有些疲惫,脸色有些憔悴,手里握着一块毛绒布。

老刘走了进去,房子布置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套老式组合家具,还有一个厨房和卫生间。整洁干净,在桌上放着一个绿色雪碧瓶子做的笔筒,里面插着几支笔,旁边放着一个笔记本。

茹歆很会做这些小玩意,能把不经意的日常废品变废为宝。赋予它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床上摆满了崭新的毛绒玩具,像是刚做好的。令他惊讶的是,在床边,摆着好几张虎子的照片,竟然是最近的。一股浓浓的中药味传过来,厨房文火煮着一锅中草药,药味很难闻,老刘蹙了蹙眉。

他转过头望着茹歆,这是他多么渴望看到的一张脸庞,一肚子的问号要问她:

你为什么要住这里?

你为什么做这么多手工玩具?

为什么吴可有这里的地址和钥匙?

为什么会有虎子最近的照片?

“是吴可给你的地址吧?我告诉她不要跟你说的。”茹歆在桌子旁坐下,“我得了病,知道时已是晚期,我知道你一定会不遗余力地为我治病。我不想因为我闹得倾家荡产,不愿让你看见我痛苦的样子,所以我就走了。在这儿做一些手工,可以维持生活。现在正喝中药,死马当活马医。

“我是给虎子开家长会认识吴可的,加了微信,谈话中发现我们很投脾气。我生病的事只告诉了她,请她帮忙多照顾虎子,还托她给虎子带去一些衣服和零食,再拍几张虎子的照片,想的时候就看一看。”

老刘恍然大悟,问:“怪不得吴可会给我熬大米粥,是你告诉她的吧?”

茹歆点了点头,“她是个经历过痛苦但内心善良的女人,我希望你们以后能在一起。吴可没有答应,她说我们才是一家人。”

沉默了半天,老刘说了一句:“我们回家吧。”茹歆没有回答,虽然她是如此热爱那个家,热爱那个老楼房。

老刘缓缓地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纸放在桌上,茹歆拿起来看了看,似乎被什么震动了一下。那是一张诊断书,上面写着:胃癌晚期,时间是八年前。

她蓦地抬起头,用询问的眼神望向老刘,老刘点了点头:“你没有看错,已经八年了,还记得我曾经出差半个月,就是做切除手术。现在已经过了八年了,不是还好好的?有时候打倒我们的不是病,而是恐惧。是你和孩子给了我精神上的力量。我们都有病,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不是么?”

茹歆和老刘回到了老楼房,又看到了窗前的那盆满天星,之前茹歆一直悉心照料,这段日子她不在,那花依然灿烂如初。

“虎子每天给花浇水,这孩子嘴上不说,心里可想你呢。”老刘在旁边说。

茹歆听了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我又何尝不是时时刻刻在想着你们呢?她想起什么似的说:“咱们把吴可叫过来一起吃个饭,感谢她这段时间对虎子的照顾,她总是一个人。”老刘爽快地答应了。

中午做饭的时候,一楼的厨房又热闹起来。只听见白莲花的大嗓门:“呦,嫂子回来了?你去哪了?我们天天念叨你,盼着你早点回来一起去逛街呢。”

“老家有点事回去几天,我也想你们呢。”

女人们的说笑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像一曲激昂的交响乐奏响在这老楼房,老刘坐在沙发上,心里无比欣慰,茹歆回来他才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充满烟火气的人间。

中午,在一家团圆的饭桌上,他们举杯畅饮,吴可也在座,她真诚地说:“谢谢你们,是你们治好了我的婚姻恐惧症,我好像又开始相信爱情了。”老刘和茹歆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们都有病,但是我们心中充满着希望!窗前的满天星仍在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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