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

        那时,我还不满十岁,在村子里,我算是出了名的捣蛋鬼。最头疼的就数我爹了,他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当然,他也让我很头疼,我们是一对冤家。我敢说全村子的人都见过我爹追打我的场景,这成了村子里一项顶重要的观赏节目。我爹是恨铁不成钢,村子里的人认为这熊孩子是得好好教训教训。

        那天我妈让我去给林婶儿还鸡。中秋节的时候我家借了林婶儿家一只老母鸡,现在我妈让我还只鸡回去。我对当时林婶儿家那只鸡记忆深刻,很肥,供我们吃了好几顿,大部分都到了我肚子里,别看我年纪不大胃口可是相当不小。我爹经常说我,吃进去粮食,拉出来屎,屁事不干,净知道捣蛋。他总结的很精辟,我承认我是一个十足的吃货。我提着那只鸡一边欢快的哼着电视剧里学来歌曲,一边蹦蹦跳跳往林婶儿家走。明显感觉这只鸡比林婶儿借给我家的那只瘦小很多,心想,这事我妈办的可真不地道。

        路过浩子家门口时,我看到浩子正在院子里逗大黄。大黄是一只小杂种狗,平时傻了吧唧的。见了人都不知道叫。浩子一只手里拿着半块儿馒头,另一只手揪下来一小块儿,在大黄脸前猛地抬手一晃,馒头并没有脱手,大黄却跟着猛一抬头。浩子三番五次这样戏弄它,它就三番五次上当。什么人养什么狗,人傻狗也傻。我朝浩子喊到,跟狗抢屁的馒头,走,大哥请你吃鸡。说着,我举了举手里拎着的鸡。其实我当时就是顺嘴一说,根本没过脑子,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况且我一琢磨,这主意也不错。那段时期正值学校放暑假,村子里的家禽没少变成我们的食物。我和小伙伴们想了个抓家禽的好方法,我们找来两根竹竿一根在杆头打一个绳套,另一根吊着诱饵。那些鸡呀鸭呀伸长了脖子来吃诱饵时,另一根竹竿抓住机会猛地一甩,它们就扑楞着膀子被提溜了起来。

        我们搞起烹饪也很有一套,将那些个猎物清洗干净,撒上佐料,包上荷叶,裹上泥巴,放在挖好的地锅上大火烧烤。那样烤出来的肉又鲜又嫩,香气扑鼻,现在想想都还让人流口水。不过我们那时也粗心,总是会忘记加佐料,这种情况就发生过好几次。你想啊,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抓猎物,又费了好大力气挖地锅。连退毛带清洗内脏,拾柴烧火,等一切都弄好了,肉也熟了,冒着香气,拿起咬上一口,没有一丝味道,这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情啊,奶奶的。

        浩子看到我手里拎着的鸡,一下子来了兴趣。哪弄的?你别管,找地儿收拾去。就这样,浩子跟在了我的屁股后头,一双小眼睛不住地盯着鸡不放,直冒绿光。那时,正午刚过,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太阳高高的悬挂在头顶,都能看到空气在阳光下跳动。我们走了一会儿感到浑身直冒汗,我对浩子说,这他娘的太热了,咱们先去河里游会儿泳,下午凉快了在收拾这只鸡。浩子看上去有些不情愿,但他做不了主,就只好听我的。中午之后的村子沉浸在一片死寂中,吃过午饭后,人们都躲在家里睡午觉,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我们来到村子外面的池塘边。那是个游水的好去处,有时整个夏天我和小伙伴们会一整天都泡在水里。这池子是我三叔家的鱼塘,也是他亲自开挖掘机一勺一勺挖出来的。动工的那天半个村子的人都来围观,三叔这人很要面子,给每一个会吸烟的人都递了一支红旗渠。当三叔走到我身边时我也伸出了手,三叔说,你想上天哩!滚一边儿去。三叔把池子挖的又深又陡,只在东面留了一个缓坡,用来停放他的捕鱼船。因此,那里也形成了一片可供我们嬉戏的浅水区。

        我把鸡拴在岸边裸露出来的树根上,就急不可耐地脱光了衣服跳入水中。浩子有些犹豫。我在水里,跳起来用水泼他,挖泥巴扔他。下来呀,旱鸭子。其实浩子并不是旱鸭子,只是水性不好而已。平时他都很乐意跟我们一起游泳。但今天不知是怎么了。

        最终在我的撺掇下他还是下来了。我对自己的水性还是挺自信的。别看我才十岁游泳却很有一套,浩子就不行了,他只能在潜水区呆着。在水里我们有趣的活动可多着呐。你可以用稀泥在整张脸上头上涂抹厚厚一层,然后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当脑袋再露出水面的时候,像是变魔术一样,又是焕然一新。有时你也可以悄悄的潜到水下,神不知鬼不觉得游到别人身边。抓住对方的小鸡鸡狠狠揪一下,然后迅速游开在另一头冒出来。如果人够多的话,根本不会发现是谁干的。我最喜欢干的还要数跳水,你来到岸上,随着一阵助跑到了河边,身子一跃跳入空中,然后又一头扎进水里。那感觉就好像刚开始助跑的时候,你还是个有着两条腿的人,然后在空中变成一只展翅大鸟,接着钻入水中变成一条自由自在的鱼,别提有多带劲了。

        我跳了两次之后,让耗子也跳。浩子就撒着欢儿地往岸上跑,然后扑通一声拍入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这次跳水显然是失败了,我让他再来一下,浩子说不来了。我用水泼他,他就同意了,其实浩子还是很听我的话的。这一次,他跳的很完美,在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才钻入水中,像一个完成了预定动作的跳水运动员。但这一次他沉入水中的时间有点长,一开始我以为浩子是在捉弄我,故意潜在水中不肯上来。可时间未免太长了点,已经超出了平时我们潜水的极限。又过了一会儿,浩子还没上来,我想他可能是真的溺水了。我提着一颗心,浑身紧张,大声喊他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里显得很微弱。此时,头顶的阳光依然强烈。我感到周遭有一种可怕的寂静,池水在我们的搅动下,摇晃不止。我有些慌了,开始在浩子落水的地方摸索起来,但除了脚下柔软的泥沙,清凉的池水什么也没有。我回头看看拴在岸边的鸡,阳光早已把它晒蔫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看不出是不是还活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上了岸,不顾身上还湿漉漉的就穿上了衣服。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心里升起巨大的恐惧。不知道是风吹的原因还是因为害怕,身体不住的打颤,牙齿也一直在打架。我在想要不要回村子里喊人。这个念头一出来很快就被我否定了,那些人来了又要看我的笑话,我爹肯定也不会放过我。

          我来到拴鸡的地方,用脚踢了踢的它,它眯着眼挪了挪身体,还活着。为什么溺水的不是它?我心想。我把浩子的衣服扔到水里,一开始,它还顽固的漂在水面不肯往下沉,我站在岸上等待着。过了好一会儿,它还是没有完全沉下去,我就在岸边找土坷垃往水里扔,这下衣服总算彻底沉到了水底。

        我拎着鸡从河堤上下来,走到河沟里。我没有回村,我害怕,我想躲开一切。我沿着河沟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希望离村子远一点。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走,脚下坑坑洼洼的,不知走了多久,我感觉疲惫极了,抬头看到不远处的田埂旁边有一个半圆形的桥洞,桥洞里有一块干净光滑的平台,我走过去躺了下来。我太累了,这里有风又很阴凉,很快我就睡着了。又不止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是我妈。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坐起身环顾四周,鸡不见了。我妈拿着手电筒沿着河沟一路找过来,很快,灯光照到了我身上,我抬起头,迎着耀眼的光柱看过去,一阵眩晕。

      我从河沟里爬上来,不敢看我妈。看看你把自己弄得和咱圈里的母猪一样脏。 她这话一出口,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开始号啕大哭,我妈一边拍打我身上的泥土,一边安慰我,我越哭越伤心。

      后来,当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才知道浩子并没有淹死,浩子他妈找浩子回家吃饭,怎么找都找不到,就去了池塘。在岸边看到了浩子留在那里的拖鞋。就回村叫来人把浩子打捞了上来。当我还在桥洞里睡觉的时候,浩子已经在县里的医院被抢救了过来。直到现在我还会疑问,为什么我当时没有看到浩子留在岸边的拖鞋。或许那家伙并没有把鞋子和衣服脱在一起,而是隔了很远,这双鞋救了他的命,同时也救了我的命啊。

      那天晚上,浩子他爹来我家要揍我,邻里乡亲十几个人都拦不住,看那架势,他是想把我杀了才解恨啊!我害怕极了,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外面一片噪杂。这时,我听到我爹大声吼道,老子的种,除了老子谁他妈都不能动他一根毛。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人群开始安静下来。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我爹这么疼我,终于忍不住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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