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记忆的巅峰,是少年期的十五、六岁。
据说,这个时期,人的短时记忆容量,是整个生命周期中最大的。也就是说,随着少年期的结束,和青春一起消逝的,还有我们的记忆。
某天在浴室冲热水澡,风暖开得让人昏昏欲睡,恍若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一下子触到了时空的暗门,转身望见了阳春三月的苏州河畔。
突然想要哼唱很多年前谙熟于心的《苏州河》,沉吟两秒,发现别说音调了,连歌词也是忘得一干二净。
上周六和闺蜜一起去健身房上普拉提的课,显然教练是过于高估了我们的柔韧性,两小时下来不仅浑身酸爽,连晚饭后的困意也一起消失殆尽了。
回到家和闺蜜坐在沙发上刷手机,“那天我收拾房间,发现了初中时的mp3。”闺蜜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着话。
“是咱们总在数学课偷偷听的那个吗?”我回问。很清楚地记得,初三那年的数学课,我和闺蜜坐同桌,夏天也要捂着厚厚的校服长袖,一是带松紧的校服下摆方便藏零食和糖果,二是可以把耳机线藏进袖子里,耳机头从袖口伸出,只要数学课扮出苦思冥想,抓耳挠腮的模样,便可以顺势将耳机塞进耳朵里。
整堂数学课,除了声声不息的蝉鸣,喋喋不休的老师,飘飘洒洒的粉笔屑,昏昏欲睡的同学,我和闺蜜,还拥有一只“潜逃”在外的小耳朵。它时而和SHE感受爱情的酸酸甜甜,时而和周杰伦畅游西元前,时而又和许嵩一起,在半城烟沙里摇摇欲坠了。
“对,就是那个蓝色的小mp3。”闺蜜的话把我从回忆里叫醒,“可惜它坏掉了,不然所有我们喜欢的歌都还在。”
只是好多喜欢的歌,我连歌词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记得备婚那段时间,我嫌L君不在家时无聊,还买了一个K歌的麦克风,某天一时兴起打开来试了试,连接到客厅的电视上,打开K歌软件,突然发现首页上的新歌,竟都是我没有听过的,热歌排行榜,也都是不太熟悉的歌手。
点了两首老歌,悻悻地关了电视和麦克。
初高中那会儿总嫌弃爸爸只会唱刘德华,连《小酒窝》都没有听过,估计如今,我的学生也会如此那般地嫌弃我了吧。
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经常睡不着。那时候还没有微信聊天,无线也还没彻底普及,流量很贵,短信要记着条数发,只给重要的朋友发,发超了就要收费,一毛钱一条,所以每条短信的字数都是满满的,生怕委屈了它的身价。睡不着,就听手机上的收音机,天津音乐广播99FM,听着一条又一条留言,一首又一首情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什么时候告别的天津音乐广播呢?
记不住了,或许是高三那年,或许是高考之后,或许是身处南京之时,告别好像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没有仪式感,自然也没来得及惋惜。
记不住的事情太多了。
某天在校门口,家长和我聊了好久,突然提到自家孩子的名字,我一愣,不记得班里有这么个学生啊,家长也是尴尬了一下,很仓促地离开了,走的时候牵上了孩子,我才记起是哪一位,于是也后知后觉的尴尬了起来。
学发展心理学的时候讲到了记忆相关的部分,说人上了年纪,记忆编码储存和提取的能力都会下降,所以记忆力自然变差了。总是张嘴忘话,提笔忘字,但很多久远的事却一一的浮上脑海。
“我有一个想法,”有一天妈妈跟我闲聊,“我想写本书。”
“写什么?”
“就写我的一生,”妈妈回答,“写好了可以留给你。”
原来是为了留给我,说这话时妈妈坐在我家客厅的茶几旁,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她的发梢,我养的狗也很乖巧的伏在她脚下,真是值得定格的一帧美好。
“喂,你家卫生间墙上,固定拖鞋的一个粘钩松啦!”某次妈妈来给我送包好的红豆包,去卫生间之后特意告诉我。
“我知道的,松掉很久了。”记得第一次发现粘钩松了的时候,我很大声地喊L君:“老公!老公!”
“怎么了?”L君很紧张地问。
“厕所挂拖鞋的粘钩松掉了。”
“就这点事?”L君问,“松了你按一下就好了呀,等掉了就换一个。”
“好吧。”有一点点失落,觉得很大的石块惊起了微小的水花,要是L君能立刻过来帮我固定一下就好了。
但想想确实也只是很小的事情,弯下腰用了很大的力气拍了拍松掉的粘钩,便又开开心心地飞到他的怀里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粘钩就开了,于是我也懒得再管,想着某天它若真的脱落了,便换个新的。
“就那样吧,等它掉了我再换一个。”我跟妈妈说。
晚上洗澡,早就忘了粘钩的事情,但换拖鞋的时候却发现,粘钩竟然被固定了。
一定是妈妈做的。
大学的时候,舍友除了大大,都是很娇憨的南方妹子。
于是我们两个北方“糙汉”,很自然地玩到了一起。
刚开学军训,学校发了衣服和帽子,需要自己把军训标志缝到衣服上,我和大大三下五除二地做完了,宿舍另一名女生,一直被我们叫做“汉子”的舍友,很不好意思地问我:“你能不能,帮我缝一下啊?我不会针线。”
“可以啊,放我桌上。”
晚上洗完澡,我坐在书桌旁给汉子缝衣服,大大路过时总要调侃一句:“欧呦,贤惠的阿源哦~”
之后的四年里,汉子的风衣扣子掉了,或者衣服哪里不合适,就会等我自习回宿舍,然后很可爱地问:“源儿,这个你能帮我缝一下吗?”
之后我缝扣子,汉子在我身后的书桌旁刷美剧,大大和男友用家乡话煲电话粥,还真是其乐融融。
转眼现在,大大已经四五个身孕了,我和L君结婚也有月余。
上周给L君收拾行李,“我需要换秋装制服了。”L君说。
“我都给你收纳好了。”说着,我把他的秋冬装拿出来。
总共两身,试到身上,发现各少了一粒扣子,只好又换了春夏制服出门。
“我给你缝上吧。”
“还有这个,”L君又去掏过夜袋,“裤子也掉了扣子。”露出一脸憨笑。
送L君上电梯,回家打开电视和音响,选来选去还是周杰伦,我真是太没新意了。
听《东风破》穿针引线,还蛮有意境的。
咬断线头后不知不觉就嚼到了嘴里,突然想到李煜的《一斛珠》: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我嘴里的“墨兰茸”也快嚼烂了,却不知道该朝哪里唾了。
走神就容易坏事,缝完扣子得意洋洋拎起来一看,顿时“妈呀”一声,第一粒扣子傲娇地独立成排了,完全没有站进队伍里,仔细端详,发现我眼花看错了旧线痕,竟然把L君的扣子缝错了地方。
只好又就着《青花瓷》尴尬地剪下重来。
还好,弥补得天衣无缝,估计我不说,L君永远也不会发现。
又把上衣松动的几颗扣子加固了一下,便开始修理裤子上的纽扣,每缝一针,都觉得很幸福,好像这线,能把我们俩,紧紧缠在一起似的。
其实,是在为自己有身份可以为他缝补衣服而开心,像宣布主权似的。
我的妈妈不关注我的公众号,也不关注我写了什么,之前写过童话都会端给她瞧一瞧,她有时候会质疑:“这不是你抄的吧?”
也教过她关注我的公号,但好在她没有兴趣,不然我也不敢肆无忌惮地写东西或者发牢骚。
但很尴尬的现状是,妈妈的同事里有一些姐姐阿姨关注了我,有时候妈妈会很神秘地跟我说:“你过得怎么样我都知道。”
顿时背后凉飕飕的。
一次晚饭,L君不在,妈妈问:“听说你们俩吵架了,你还自己去车站坐了一个多小时,他没都没来找你吗?”
“啊,夫妻哪有不吵架的,我们俩越吵越恩爱。”其实结婚之后我发现了父母的很多变化,他们会对L君很好很好,一方面是因为L君值得,另一方面,我想,一定是怕我不幸福吧。
由此可见女性永远在社会中处于弱势的局面,哪怕是嫁做人妇,父母还是要担心女儿会不会被欺负被辜负,反之,男孩子的父母,更多是觉得女生嫁到了自己家,从此便可以像一家人那样对待了,也少有因为怕儿子受委屈而格外关怀的。
我们的父母都很好,所以我才不愿让他们知晓吵架的事。
很赞同之前papi酱的观点,人的一生,应该把自己放在经营的首位,之后是爱人,孩子,父母,以此类推。
所以婚后我很自然地把重心搬到了我和L君的家里,“咱们家”一度成为了我近期最爱的词汇之一。
有时候重心过于偏移了,会觉得有点丧失自我,比如今天,我们又吵架了。
因为L君下午还要开车回北京,不想他心情不好影响驾驶,所以依然是主动帮他收拾了行李,我在卧室叠L君的衬衫,L君在客厅沙发上假装睡觉。
每次出门,都会帮他备好相应天数的眼药水和蒸汽眼罩,以及内衣和袜子,收拾妥当后发现L君也起身了。
“我走了。”L君路过我身边,丢给我一句。
我站在原地,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看书?显得太冷漠了。让他别走?心里又委屈。
明明是他回家后一直回避跟我相处,突然凑过去又显得自己好没面子。
L君收拾飞行箱的短短半分钟,我在客厅踱步了几圈,那种无地自处的感觉又出现了。
原来两个人的温馨小家,吵架之后会变得如此狭窄。
于是假装去晾衣服。
过了一会,L君走到我身边,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湿衣服,晾到衣架上。
“我没现金了,你给我点钱。”一边晾衣服,一边又丢给我一句话。
我们两个人吵架真的很有趣,即使很别扭,在户外也会手拉手,在车里也会安安静静,在家里,更不会大吵大闹,最多是给对方几句没有感情的冷冷的话,但大多数都是在给自己或对方找台阶下。
L君的钱包里,明明有现金。
临出门之前,还是很愉快地和好了。
坐在L君腿上圈着他脖子粘了一会儿。很自然地互相道了歉。
之后依然是愉快地抱着L君的衣服扔进洗衣机清洗,然后一件一件挂好或铺平。
又能在与他相关的事情中感受到快乐了。
晚上一个人在家看书学习,做心理咨询师的题目,练瑜伽,喂狗,好像一切又都回到了一年前在北京出租屋里那副生机勃勃的样子。
结了婚,虽然偶尔争吵,冷战时觉得伤心欲绝,但有个人可以时常惦念着,可以在他离家时洗他的衣服,缝他的扣子,总觉得也还是幸福的。
同时,又有自己的时间,做喜欢的事情,读书,写东西,拍照片,把日子努力过成写意画而不是速写,也总能让我觉得侥幸。
有些羁绊,可能就是永生放不下的,小到浴室里松掉的粘钩,饭桌上菜的咸淡口味,小到一粒扣子,几张零钞。
那就干脆不要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