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黄河破冰记

这世上任何人都或多或少有几个朋友的。我也交往了一些,其中有一位属当地时髦的驴友协会成员,一年四季不停地或远或近四出巡游。今年的春三月黄河开河的时候,他先我一步与几个“鸟友”“驴友”往黄河看开河的壮观景像。我在家中得到他的通知,说流凌开始了,房大的冰块在流。

消息令人兴奋,我迫不急待骑了“电驴”,驮了妻子往十几里外的黄河边赶去。

一路风驰电挈,很快就看见了黄河的影子,那是东西而向的一道高出地面的银色的水面,像一种奇幻的境界中才有的蜃景。我的“电驴”跑得更欢了,黄河在一个驾轻就熟的骑手的热情贴近中,一点点靠了过来,直至贴到了一处人工而成的防河大堤之上。冰冻的黄河与我们互相面对面、零距离地相见了。

春三月的黄河,有种面目狰狞,遍体鳞伤,而又暴燥不安,如一头在河床中怒目耸脊的银色公牛,喘着粗重的鼻息,浑身的骨胳在“咯吧、咯吧”不停地响着。它从一望无际的西天之上,以一片银白中夹杂着鱼鳞一般的冰面,向着我们所在的位置涌来。这种涌来之感其实是我们所处位置迎面而上,一种渺小面对阔大时的错觉。

我们所处的位置,是一处早先我曾来过多次的所在,也是人工保留下来的一处与黄河最为贴近的伸入地带,处在黄河第一道防洪大堤之上。它的北面,紧邻的一处类似于当年的烽火台一般的高土堆,是人工堆砌而成、为观看黄河讯情的暸望台。在台下不远的西北角上,有几座白色中杂着七彩的蒙古包,和一间住人的平土房子。它们是有心人开的直正意义上的“黄河饭店”。

在这里,我与几个朋友汇到了一起,他们带着望远和拍摄的工具,守在由一溜铁丝网捆着青石头、城墙一般堵在黄河北涌、已经冲破了头道防洪堤、并不断汹涌东进、直逼瞭望台冲击而来的激流顶端。在这堵尚还保有的“城墙”之下,或者说面迎激流、深入水中的地方,已经有不知多少道“铁石卫士”牺牲了。也正是这样的人工努力,让桀骜不驯的流凌时的黄河,向南拐了头,却也形成了一个大的回水湾子。

按一位四季常来黄河走动的朋友说,这个湾子让黄河水挽了一个疙瘩一样的结,结上有冰看不出什么,冰下的水流怕有几十米深都不止。而我所看到的这个结上的冰,是一些足有几十亩大小的面积,尚看不出破解的迹象。几十亩大小的冰块就那么平静地卧在人们想象中深不见底的水平上,只有边角之地才能看到一些曾经激烈过的、如鲨鱼牙齿一般的冰牙。

在这些冰的牙齿缝中、在这片顽冰的边上、在石头城墙的下面,有一股黄河之水在涌流着,只不过表面上浅浅着波浪缕缕,深处的暗流如地下喷涌而出一般,让湾子下游的水面上,如油锅烧沸了一般翻着一个个大大的涌圈,像黄河水正在不停地盛开着花朵,明显能看出高于周边的立体感。在这口大油锅里,不时的涌出一块块或如怒剑、或如怪石的冰砣子,它们是从上游而来,在水里扎了个蒙子,然后浮出水面,与边上的大浮冰相撞后翅立而起。更多的冰块,有的如露背的鳄鱼,有的像是浮游的鲸鱼,在水里悠游自在的往下游而去。更有毛绒绒小如水獭的软体兽类,在冰水中稍纵即逝地露一下身子,瞬间就消逝无影。

守在水边看开河的人们,最为切近的莫过于被水流旋转到岸边的一砣砣浮冰,它们互相撞击,发出了铮铮淙淙、悦耳动听的声音。这种声音,与那些在阳光下,透明晶莹如翡翠,像玻璃一样耀眼夺目的冰晶,从听觉到视觉实现了一种天然完美的结合。有胆大的人探着身子打捞起一块,却拿不离水面,因为与它连体的冰砣太重太大了。妻子说要是能收藏这么一块透明的冰晶该多好啊!一个小孩联想丰富,说要这些冰砣子像大鱼一样,要真是大鱼抓了炖着吃保险香死人呢。还有人说要是能站在那些如鳌鱼之背一样的浮冰上面,感觉肯定美极了。更有人玩笑说谁敢上那大冰面上去,我给他一万块钱!没有这样的英雄出现,流凌的黄河似乎偷偷地笑了一下后,又一如继往地进行着自己的破冰运动。

一切似乎又安静下来,时间也安静下来,先我们而来的朋友们,一个个在期待中乘车而去了,新的看河开的人在源源不断而来。走了的人认为黄河真正的大流凌可能还要几天时间,来了的人远观近狎玩笑了一通,拍了照片发了感慨,也陆续而去了。他们既是黄河的有缘人,又是一段惊心动魄画面的无缘人。其中不乏几个对黄河情有独钟的痴人异士。因为随后发生的壮烈一幕,与他们失之交臂中错过了。让人不胜感慨造化之于人的机遇问题,和坚持与守候对于希望的重要性。

我与妻子登上了那处瞭望台,北望自己居住的巴彦淖尔市,一些高层建筑如积木一样堆在天边;向南而望,平面上一条不规则线一样的河对岸上,隐隐约约能看到些低矮的树影,还有起伏的丘陵的影子;向东而望,是黄河比夏日粗壮十几倍的体态,在阳光的照射下,银光闪闪的冰面和水面,互相在坚持着各自的意志;西向的黄河一如东边一样,只是阳光的角度形成了冰面水面不一样的色泽。

伫立高台之子,我们既看清了已经畅通的主河道里,那明晃晃滋意流尚的汪洋一样的河水,也看清了坚守不动的冰面,在千疮百孔地等待着什么?把望远的目光收回来,妻子就看到了在近处的回水湾上,有一块两亩大小的冰在缓缓地旋转,先是顺时针,后来停顿了一下又变成了逆时针,最后又稳稳的停止不动了。又一块冰脱离了整体,在水中浮游而下,与那块刚刚平静下来的冰面撞在了一起,形成了几处犬牙交错的耸冰,慢慢的就不见了。我想,它一定顺着水流,钻入了那块大冰的下面,那么它很快就应该会出现在下游暴涌如花盛开的水面上的。

为了看到想象中的这一幕,我与妻子再次来到了石头墙前。一场惊心动魂的黄河破冰场面,就在我们走近的时候出现了,先是被回旋到边角处的一些碎冰突然涌动起来,鼓噪顺流下行。随着一个人惊奇地说了声,快看,大冰好象在动。应声,那块浮在回水湾上,足有足球场大小的浮冰真得动弹起来。这一动真有种地动山摇的感觉,轰然的响声那么沉闷,让人的听觉瞬间失聪,有一种气势或者是水汽扑面而来。我的心跟着激烈起来,身子喝醉了酒一样在石墙后面晃动。妻子惊恐地不敢靠前,拿出了手机对着河面就照。

由于太过激动,几次操作不成功,照了几张后,我想起了先行而去的几个朋友,扼腕之余,拨通了他们的电话,希望他们用最快的时间能赶回来,看这千载难缝的一幕。结果是不可能,他们已经远在十几里外的地方了。

黄河的破冰运动轰轰烈烈进行着,大冰块裂成了几大片,互相挤撞,又彼此相携,缓缓地顺流而动,挤起了冰的刀枪剑戟,和一面面错乱跳跃的冰牙,那阵势如大军开拨,如云团落地而行,如鲸群涌动。那一刻我想到了远古的时候,大自然造山运动,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形吧。

妻子喊了起来,她揪住我不让进一步贴近水边,怕这流凌的冰的军团,那不断被抛到岸上、怒目而视着我们的各种形状的大冰牙,把这人工的堤坝给吞食掉了。我不怕,我长着一颗男人的胆量,我激动,为这渴望多年,终于一遇的机会而疯狂。那一刻我真想像一块冰一样跃入黄河,加入到这场冰水形成的洪流中去。

冰的军团顺流而下,河湾处的流水失去了一个巨大的冰盖,一下子畅通无阻了,原来翻滚的水流变成了坦荡荡的激流,上游的大块浮冰顺流而下,那副悠哉悠哉的样子,让人激烈之余有点伤感,就好象成功之后的失落一样,难以言说。

我的心也平静下来,拿了手机不停地追拍着那向着下游流去的冰的军团,为一块军舰一般的流冰留影,就看到了一块长满了草皮和干葵花杆的地皮,很奇怪的也随着水流漂了过来。它们是被冻冰绑架了的一块岸上的田地,是黄河的另一种撕扯手法的赤裸裸的暴露。

看过了终生难忘的这一幕,在激动而又默默的道别中,我猜测那河中央地带上还余留不动的一大片冰面,它们是黄河水随后或白天,或黑夜,或在阒无人影的早晨,或在观众一片的注视下,成为下一个最终要被破掉的白色堡垒。

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脑海里不停地翻腾着刚刚过去的一幕,也翻腾着许许多多的想法。我相信黄河的自由那是一种自然的意志,冻冰只是它身上年复一年的蛇蜕。这正如一个人,一个民族一样,任何束缚和困扰都不能锁住他奔腾到海的愿望与决心。联想到自己的时候,我想这样一个场面,能与我恰如其分的相遇在一起,也一定是天地之神给我的暗示,那便是只要你努力,你坚持,成功一定能够看到,而且就在为时不远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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