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楼的天使“喵”

一)

晚上十一点,我睁开眼睛,伸个爪子拉下腰,准备从阳台上软绵绵的卧榻里走出来,叫叫屋内的代心,“此刻,该给我喂饭啦”。

“喵~喵~”

“喎,咋没反应。”我就睡在代心外面的小阳台上,透过玻璃窗,还没拉实的窗帘缝隙,我发现“喵奴才”代心,正在视频前有摇头晃脑的听着网课。“哎,光听不练,有用嘛?干啥也三分钟热度,从养我的时候就开始,中间不知道报了多少种课。现在还不改风格。真是根正苗红的韭菜苗,真快看不下去了”。

“喵~喵~”。可惜,我的猫抓功用在玻璃上,就像拳头打在软面上,没有任何作用。

“你进不去吗?”突然,我听到一个声音从空中飘来,我扭头一个一个长着翅膀、长着胡须还带着一顶头盔的小男孩凌空悬在栏杆外。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大只,又这么奇怪的“鸟人”。

“你谁?”我问。

“我叫Mors----睡神是我的孪生兄弟,黑夜女神是我的母亲”,“鸟人”一开口居然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奥,我忘记了,你是中国猫,你可以叫我塔纳托丝——死神”

“你来我们家做什么?”我感觉这“鸟人”废话很多。

“工作需要啊”。塔纳托斯脱下头盔,里面居然有个,蓝色的冒着火焰的钟表,火焰内部的时针和分针隐约可以看到细细的金色。

“这是什么?”

“她的时间”。她——代心?我的奴才?什么意思?”我忍不住有些紧张,赶忙追问。

“你这只猫,问题挺多啊。这个表盘里装的是她的时间,当金色的时针和分针消失时,便是我带走她灵魂的时刻”。我发现确实,那团蓝色的火焰像是个沙漏,金色的表针在旋动的过程中,正在慢慢变细。“人的时间就是生命盘,对她来说,最宝贵的不是支付宝上的数字,而是她生命轮盘里的东西,可惜她一直拎不清”。

“她虽然做事没有定力,三分钟热度,对我也经常打骂,但是总体不坏啊,可不可以~”

“我要带走她,是因为她时间快到了。至于她是好是坏,那是决定着她灵魂的去处。那个也不归我管”

“你要带走她?”

“是的”

“喵~她还那么年轻”

“猫的寿命只有十几年,相比于你,她老多了”

“为什么是她?”我瞬间有点焦躁起来,她有事情谁来服侍我,况且我从出生没几天,陪伴我的就一直是这个奴才。

“她自己说,活够了”

“她惜命的很,多半是说说而已。”我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很严重,于是赶忙补一句,“有什么补救措施吗?”

“人的意念是有力量的,而且很强,从源头处来说,我们的本体是一样的,人之所以独特,完全是因为灵魂。所以对灵魂而言,话是不能随便说的。因为每句话就是一句能力咒语。而且会被许多灵魂和掌管灵魂的圣灵所感应到。就像她那天说完,我就星夜探路过来了。这样的结果,完全是由她自己太随意造成的。”

塔纳托斯说完,收起头盔里的钟表,重新扣在头上。继续说道,“至于,补救嘛?方法是有,但是未必行的通。

"你说?"

“有个灵魂愿意带她受过,而且是在意外之间。”这话听起来完全是矛盾的。似乎看出我的疑问,这个人带翅膀的家伙飞到我的耳边,对我耳语一番。

“喵~必须是人吗?”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焦急地问道。

“我说的是灵魂,你也是有灵魂的,要不,怎么能跟我对话,你以为我在说猫语吗?在我们眼中,灵魂的珍贵是不以物种为限制。”

“那你带走我吧”。我脱口而出。

"奥,我忘记跟你说,我带走她的时间实际是明天晚上,我就正好路过,前来勘探一下路线,毕竟这年头年轻人突然搬家换位置也是常有的事情。

至于你,可以再慎重地考虑一下,因为据我观察,她对你是不怎么样的,这么冷的天,让你睡阳台"。

二)

我这一晚上,安安静静地趴在窝里没动,我决定少吃点东西,这样重量还能轻点。

“哎呀,小可爱,你可真乖啊”。清晨代心,推开阳台门一把,把我抱在怀里。“今天知道睡窝里啦。”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我想起了,以前代心背的那首诗,这世间的豪情和悲壮其实是不仅限于人的。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理解,一头肥猫赴死前的心是怎么的。重要的是,她也不会知道,明天一早起来,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你看看我们家的小猫,可爱吧,肥吧”。代心放下我后,把我的照片发到了朋友圈里,正对着屏幕热切地回复着,完全没有理会,此刻蹲在脚下活生生的我。我有点忍不住咆哮了一声。

“喵~喵~”

“奥,来,抱着抱着”。代心又把我揽在怀里,我开心极了。她穿着一个大棉裤,我趴在她的腿上。上午的太阳温温暖暖地打在我的身上,还有她没毛的爪子,摸着我的脑袋和躯干,这种感觉简直不要太舒服。只可惜,这是我这辈子里最后一个清晨了

“爪子不能摸,我不喜欢摸爪子”。代心有点登鼻子上脸的感觉,居然摸我的爪子,我控制不住地,装个样子,凶了她一下。结果,被她在屁股上结实地给出了两巴掌。

“行吧,好男不跟女斗”。我心里想着,继续纹丝不动地躺在她的怀里。

多年后,再回首,我想不论是对,代心还是对我来说,这都是一件很美好的场景。

奥,忘记了,我说错了,我也就今天一天的时间了。除非那个“鸟人”忘记路怎么走。

三)

“想什么呢?”“鸟人”很准时。

“还能想啥,有点舍不得她~还有我的猫窝,猫粮,昨天她跟我叨叨,是因为怕我挖房东的沙发才让我睡阳台,这次搬家也是因为上个房东说我屎尿味太重。还有我的猫条,最爱吃的,已经在路上了~”

“你现在也可以反悔,她已经睡了。我如果带走她,你还是可以在楼下好好生活的——你可以活着,继续活十年,甚至更久”

“我伤过她,让她打好几针疫苗,差点新冠疫苗没打成,她天天叨叨我,但是没有伤害我,还把我养这么肥。”

“你是亦肥体质,其实你吃的猫粮,挺一般的。而且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

“她挺一般的时候,对我还是挺好的。我知道,她是爱我的。”

“哎,我已经为你破一次规矩了,时间差不多了,你可以准备了”。“鸟人”不是人,所以也没什么情分可讲。

我看了一眼玻璃窗内,睡觉还流着口水的“奴才”,内心无限留恋。“谁让我做了你的主子”。

我闭紧双眼,从十四楼的栏杆上一跃而下。

四)

我感觉在空中坠了好久,终于落地的一瞬间,巨大的冲击力,让我感觉耳边一股热液喷薄而出,从头到腹部,一阵剧痛中我的意识四散在黑夜之中。我再次睁眼的时候,是在一片金色的空间里,这时候的“鸟人”已经变成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的胡子依然在,我一眼便认出了他。

“你的灵魂和她是契合的。六个小时后,她会从睡梦中再次醒来,那是你用生命为她争取的。当然你也得信守承诺,在混沌世界中做我的陪侍”。我点头后,看到塔纳托斯在表盘上重新波动一番,代心奴才的金色指针又变粗壮了。“能不能利用的好,就看她个人造化了”

“我现在在哪里?”

“你现在,在物质世界和微世界的缝隙里,现在你可以看清楚整个物质世界,甚至你能看出一个人的想法。你的感觉会比之前更为灵敏,但是不能持续太久。后面的事情我再慢慢跟你交代”。

我似乎在云端的顶层,但是视力和听力是极好的。果然,一低头,我便看到代心。

6点的闹钟,7点半才起来。她起来第一件事还是拉开窗帘看看我的猫窝,很可惜我不在,于是她又跑到阳台,我也不在。她看到,自己昨天凉的凉席,只给我留了两个攀爬孔时,她头顶上代表平和的蓝色能量团,迅速波动起来。接着,她听到楼下有狂猎的狗吠,蓝色波团波动的更厉害。

我叹口气,继续看她。只见,她快速跑到楼下。她快要看到我了——

我的肉身,此刻正贴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旁边有两根木棍,那是清扫阿姨留下的。此刻的我,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在别人眼中是一份小恐惧的存在。

代心缓缓走到我的跟前,一把抱起我,这个时候,她才发现,我的身体,因为时间太长已经僵掉了。她抱我起来时,地上还有我的鲜血和脑脊液的残留物。我的肉身,等了这奴才整整一晚上。实在有点懒,希望她以后不要赖床了。

五)

我的出事,在代心看来,完全是个意外。

她知道,现在有很多只眼睛看着她,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里。当然,她不会想到还有我。对于我的处理方式,她思前想后,还是选择把我留在小区。这样她还能看到我。

土埋。

只是小区的土地大多比较硬,在第一处选址的地方,因为有往来的路人和工具的缺失,她放弃了。

第二处,她把我放在了一个亭子旁,风景不错——小山包的一处桂花树下。再过一个月我就变成树的养料了。人只看到,食草动物吃植物,却没看到无论是食肉还是食草都会被植物干掉。所以,植物不仅能大战怪物还最终收服着食物链顶端的生物。

代心用一根木棍戳土,她开始想放弃,或许是因为对我的愧疚和爱吧,她最终挖了两个小时。只可惜,坑的尺寸不够——我太肥,坑要大而且宽。她把我放在一边,弄干净身上的土后,发现坑太小,又搬出来,重新挖,反反复复好几次。中间木棍还被折断。但是,最终,她挖的坑也只能容下我半个身子。

我有点无奈,但是比较欣慰的是,自己的猫尾巴还被她特意凿开一处空间,不用蜷缩在大坑里。我露天的半边身体,最终被她用枯叶覆盖。我的眼睛没有合上,因为在最后那一刻,我有点后悔。后悔没有再好好看看她,看看这个世界。所以,我把眼睛睁开了。

我看到有个小男孩爬到山坡玩耍,马上要踩到我了。这时,代心不顾形象地出来阻止说,“我在找东西”。

她是在找那份自己再也弥补不回来的喜欢,还是对一只肥猫单纯的念想呢?

我看到她犹豫后,又用手机给我买了一份快递——5斤田园土。

小区内的土太硬,她掘不动。我太大,还有半截身体被枯叶覆盖。我读懂她的意思,她是怕我被微生物分解的时候,有太重的味道,被投诉后被铲起,再像丢垃圾一样被丢掉。

她想,把我留在这课桂花树下。花开的时候,会有花香,风来的时候,会有花朵落下。

六)

这个清晨,代心离开桂花树。一个人站在楼下,头发乱糟糟的,仰着头对着楼层反复数着。她从没有仔细观察过自己住的十四楼——目之所及地地方,她看到,阳台外圈那处窄窄的外延。

我为了见她,每天都做这种极限运动,从大阳台穿越到小阳台。通道只有巴掌宽。原本对我来说没有问题。只是那天,代心洗一个凉席,半挡了我的去路。我便“意外”落下围栏。

“都说猫从楼下摔下来不会有事。原来都是骗人的。还说猫有九条命,我现在才明白,那个小家伙留在我身边的时候,便是他的第九条命”。代心泪眼婆娑,整的我也很伤感。但是,我发现,此刻自己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我已经看不清她了。

“鸟人”说的对,我确实不能在间隙中太久。我马上要去微世界,跟代心活在两个时空中。我对着“奴才”,发出了最后一声“喵”——

“丫头,愿你代我,好好欣赏这个世界。无论在哪两个时空,我都爱你。”

(完)

后记:我养了一只小猫,他叫吉达,很肥很可爱。今天他去了另一个地方。我很后悔没有在他陪伴我的时候,好好用心照顾他。

我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做个懂得珍惜和感恩的人,也希望有因缘看到这个故事的人,能够对身边爱的人多分包容与爱。世间无常,有时间就好好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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