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现代人的精神故乡

曾经在和一个朋友聊起希腊时,我不经意间说了这样一句话:“奇迹这个词之所以会被创造出来,好像就是为了形容古希腊的。”这当然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但也确实代表了我的态度。而且,在我的印象中好像还没有哪个词会比用奇迹来形容希腊更形象。实际上,你对古希腊了解的越深,这种印象也会越发深刻。

希腊实在是太有名了,肚子里稍微有点墨水的人都应该听说过。但在历史课本上接触的希腊都太过于宏观,以至于我们很难发现它真正的魅力。就好比我们在翻阅历史上一些伟人的传记时,真正打动我们的不是对他的宏观叙述(这个,我们十之八九都知道),而是他生活的一些细节所折射出的人格魅力。我记得第一次对希腊的文化产生震惊,还是在大学的图书馆。当时看到什么书都已经忘却了,但了解了希腊民主实施的一些细节之后,头皮还是不由得发麻:这是两千年前的人类吗?

希腊是一个奇迹,这是当时在我脑子里自生出来的一句话。尽管后来发现世界各地,这种观点遍地都是。

民主究竟是被人类创造出来的,还是被发现的,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千年前,一个被称为雅典的城邦就开始非常熟练且广泛的操作。说它广泛,并不是一个虚词。要知道,频繁时每两天召开一次的公民大会是允许所有公民参与的。尽管当时的公民不包括妇女、儿童和奴隶,但这种广泛程度与今天号称民主灯塔的美国相比,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古希腊公民大会——古希腊城邦的最高权力机关  

民主是希腊政治影响力的一个缩影,由此衍生出的平等、法治、政治公开性等观念,也在日后成了现代社会构建的理论基石。实际上,仅此一项就可以将希腊纳入奇迹者的行列。但是,希腊给予我们的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说到亚里士多德,人们会想到他哲学家的身份,科学家的身份,如果再前卫一些,我们还可以把他称为生物学家。而且,当我们这样称呼他的时候,并非将其纳入古人的行列,而是与奥地利遗传学家孟德尔、美国生物学家与遗传学家摩尔根以及丹麦遗传学家约翰逊这些近现代基因学的先驱放在一个链条上的。在其不朽作品《动物志》中,亚里士多德反驳了由毕达哥拉斯提出的“男性精液是携带遗传信息(相似性)的主要物质”这一观点,并得出自己的结论:男女双方在胎儿形成过程中彼此均贡献了物质基础。虽然亚里士多德将男女对胎儿的贡献分为“信息”与“材料”的观点并不正确,但他也在不经意间发现了遗传规律的基本事实:传递信息才是遗传物质的核心功能。两千年后,当孟德尔着手豌豆实验时,说他的思维步古希腊人的后尘一点都不过分。如果说柏拉图的《理想国》是政治哲学的理论基础,那么《动物志》则是人类遗传学的奠基之作。这也是为什么生物学家马克斯·德尔布鲁克会调侃说,鉴于亚里士多德在发现DNA过程中的贡献,他应该被追授诺贝尔奖。尽管亚里士多德的结论是建立在对毕达哥拉斯观点反驳的基础之上,但这恰恰反映了古希腊作为一个整体的卓越:试想一下,当时关于遗传的话题,除了古希腊,还会在哪片土地上引发讨论?

希腊人是最早的科学家,所有的科学都源于希腊。这句话出自美国作家汉密尔顿撰写的《希腊精神》一书。她认为,几乎在每个思想领域,希腊人都迈出了开创性的脚步。纵观世界,我们会发现,能够纳入这种褒奖的民族,除了希腊,别无其他。

《希腊精神》  作者:【美】依迪丝·汉密尔顿  

希腊的民主理念和实践,结出了丰硕的果实,哲学的原创性,艺术的精湛性,科学的前沿性都让这个民族煜煜生辉。正因为希腊在很多方面都异常超前,我曾经想当然的以为,希腊人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甚至觉得希腊人可能就像一群在“世外桃源”里玩的不亦乐乎的小孩,他们无形之中干成了只有大人才能干成的事情。因为在“世外桃源”,他们没有参照对象,所以他们对自己的成就有什么意义并不清楚。

事实并非如此:希腊远比同期其他国家更加开放。正如雅典政治家伯利克里曾经所言:“我们的城邦对全世界是开放的,我们从未通过排外条例,以防止外人有机会探访或观察,尽管敌人的耳目时而从我们的自由开放中捞到好处。”所以,希腊人不是坐井观天式的独享起来,而是能够从更宏观的视域来审视自己的独特。希腊人知道他们自己的文化出类拔萃,知道他们生活在自由之中,而其他民族生活在奴隶状态之中。这种优越性在希罗多德、苏格拉底、伯利克里的著作和演说中都有体现。这种自我认知非常重要,也从某种程度上说明了,他们的先进并非偶然,而是有着强烈的精神动力。或许,这也是《希腊精神》这本书之所以引人入胜的原因之一,因为它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但是,强调古希腊的精神似乎有悖常理,因为至上的理性才是古希腊最为耀眼的标签。不过,正如汉密尔顿在书中所言:“他们(古希腊人)发现精神的结论和理性的结论并不是互相冲突的。理性和情感不是对立的。诗的真理和科学的真理都是真理。”“希腊精神的繁荣发展带来的累累的艺术硕果正说明了精神力量在希腊的存在。”

那么,什么是希腊精神?

感知希腊精神的独特性很容易,但用一两句话总结却很难。不过,我们可以从两个维度来说明,一个是希腊精神所呈现出来的特点,一个是与东方传统精神世界的区别。

就特点而言,汉密尔顿总结出古希腊人“热爱理性、热爱生活,喜欢思考、喜欢运动”。这当然不是希腊精神的全部,实际上,他们对德性、和谐以及秩序的追求,每一个都堪称根本性的。但是,对理性、生活、思考以及运动的喜爱是与其他民族截然不同的。对理性的追求很容易让我们把古希腊人归为德国式的呆板形象之列,但是,古希腊人与他们完全不同。古希腊人爱玩,会享受生活,这从他们规模盛大、种类繁多的竞技比赛中就可以看出。而且,他们玩的格调也很高:每逢大型体育比赛,战事一律停止;比赛的获胜者会获得堪称民族英雄般的荣耀。

除了体育竞赛活动之外,一个带有民间性质的酒神节狂欢秘祭也非常隆重。不过,这个节日并不像体育竞技那样充满阳刚之美,其中甚至不乏一些堪称情色的低俗表演。按照武汉大学哲学教授赵林先生在其《西方文化论》中所言:“在酒神节的狂欢仪式中表演各种节目,最后在一种性之迷狂中达到激情的高峰。”

古希腊酒神节

快乐地生活、认识到世界的美好和生于其中的无限乐趣,是希腊迥然不同于以前所有的社会的一个特点。实际上,这也就将希腊精神与埃及、印度这种将希望寄托在来世的宗教精神形成了根本的分流。当然,这并不说明希腊没有宗教,也不说明希腊精神中没有对神的虔诚。正如汉密尔顿所言:“希腊人把庄严的宗教信念和那些与自己休戚相关的利益放在完全不同的位置上。”也就是说,希腊人给予宗教在精神上不可挑衅的权威,但也在日常生活中严格限制了它的作用。赵林教授认为,在希腊宗教文化中,自然崇拜和感觉主义构成了最基本的特征。自然崇拜主要表现为对人的自然形体的崇拜,感觉主义则主要表现为对美的事物和现实生活的热爱。这也是为什么希腊宗教中的神话人物会表现出与人“同形同性”的特点。这一点,在其他东方宗教中是无法想象的。

对希腊精神进行生活化的分列既形象,也必要,但不够根本。实际上,如果再对这些要素进行提炼,我们还会发现,希腊精神可以浓缩为对一种神的崇拜。这个神就是上文提到的酒神,他的名字叫狄俄尼索斯。狄俄尼索斯是古希腊色雷斯人信奉的葡萄酒之神,因为教会农民们酿酒,因此成为酒神,也是古希腊农民最喜欢的神明之一,每年以酒神祭祀来纪念他。前面我们讲过酒神祭祀略显低俗,但这只是它的一个面相,实际上在酒神祭祀中上演的戏剧才是主流。戏剧大都取材于神话、英雄传说和史诗,所以题材通常都很严肃。古希腊悲剧便由此诞生。有史以来的四个悲剧大师,其中三个都出自这里。

如今,在谈到古希腊文化的时候,它的悲剧就像是一个丰碑。与近代强调善恶两种力量之间冲突的道德悲剧不同,古希腊悲剧最主要的特色就是强调自由意志和命运之间的冲突(这也是希腊神话里面诸神意志和命运的缩影),所以,我们一般很难从中区分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哲学家尼采曾经在《悲剧的诞生》一书中表达了自己对悲剧艺术的看法,他说:“艺术是对梦境的模仿,悲剧艺术代表希腊人对生活的理解和体验。”实际上,古希腊悲剧除了在揭示人生奥秘方面显示出成熟、老练之外,还有一种被亚里士多德称之为“使感情得到净化”的功能。这也是古希腊悲剧不仅在当时大受欢迎,也能够流芳百世的原因。在对人生的洞察方面,悲剧大师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和欧里庇得斯,都堪称第一流的哲学家。

正是因为对人生有着较为深刻的认识,古希腊人的生活方式和思考方式都有别于其他民族。他们知道自由的来之不易,知道及时行乐的价值,也知道城邦作为一个命运共同体的意义。所有这些共同汇聚在一起,形成了希腊人特有的精神文化。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真相后依旧热爱生活”,这是20世纪作家罗曼·罗兰的一句话。实际上,用它来形容彼时希腊人身上那种兼具理智与热情的精神可谓恰如其分。

希腊是一个奇迹,但它不是天堂,它也有虚伪、腐败、堕落的一面,但这不会影响其在精神层面对现代人的启迪和抚慰。不管你是中国人、俄罗斯人,亦或是南非人,只要你是现代人,都会在古希腊的文化中看到我们的影子,这种亲密的感觉就像是阔别故土多年的游子踏入故乡时的体验。从这个角度讲,说古希腊是现代人的精神故乡,可谓恰如其分,就好像我们常将孔孟视为中国人的精神故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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