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旧事(二)

收割期终于过去了,但是一切的农家事情还没有过去。

    就在收割结束后的第二天早上,父亲回来了,从新疆回来了。父亲回来的时候,我还在睡梦中,梦到自己在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深山中,找到了一片绿洲,那里开满了芬芳的花朵,芳香扑鼻,令人陶醉。

    就在这个时候,父亲抚摸我的手把我唤醒了。父亲是在半年前去的新疆,为了生活,为了我们。一去就是大半年,最后还是回来了。父亲的头发长了,人瘦了,也更黑了。我睁开眼睛看见父亲,心里就浮现这样的感觉。

    后来听母亲说,新疆那边理发很贵,父亲心疼那几块钱,舍不得去理发,就一直拖着。父亲跟她打趣说,那边天冷,头发长了可以御寒呢。母亲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丝无奈,听在心里,心里酸溜溜的。我知道,父亲是为了我们,为了我们而节省那些钱。

    那时候天还没有亮,朦朦胧胧的,感觉好像要下雨。本来天天下雨,落在地里的禾杆一直没有机会晒干,堆积得像一个个小山丘一样,远远望过去,真的是“远近高低各不同”。母亲犯愁了:要是不能及时晒干,以后的麻烦就大了。

    父亲看了看天,顾不得奔波的劳累,拉起车就出去了。其实大家都知道,雨就快下了,就算是出去干活,干不了什么也干不了多久。但是,农家人就是这样,时间就是宝贵,能做多少就多少。

    我知道,如果单单靠父亲一个人是很难的。我急忙起来穿好衣服,急忙跟着出去。母亲在后面追着我:“孩子,穿水鞋,小心你的脚!”母亲很怕我的脚被污水感染了,在她的眼里,我的健康比那些禾杆更重要,医生也吩咐我要小心不要感染了,不然就很难好起来。

    天色浓黑得像墨水一样,好像顷刻就要泄下来。倘大的田野里,稀疏可以看见几个弯身干活的人影,他们赶在雨水落下之前尽量多做点。父亲的身影就在不远的前方,一步步地来回挪动,把浸湿在水里地禾杆一点一点地搬上禾垄上。父亲已经老了,来回走了几回就开始疲惫了,动作也明显慢了起来。

    如果不湿干活,那么浸在水里,也许是一种享受。许是时间长了,禾杆在水里已经发臭了,随便拉起一大堆禾杆,下面就是一滩墨黑的水,还发出阵阵的恶臭。那些禾杆,连日以来的雨水浸湿了,浸得已经发软,很难抱起来了。只能很少很少地拉出来。泥土也已经很松软了,一脚踩下去,那些臭水与泥浆猛然飞溅起来,溅到脸上,身上,有一种说不清的厌恶。

    父亲的动作不曾停顿下来,只是在我来的时候愕然了一下,没有说什么。父亲本来就是一位话语不多的人,长期的生活折磨,磨炼了父亲沉默寡言的性格。对视那一霎那,我彷佛明白了父亲几十年如一日的农家生活,也明白了父亲身上沉重的担子。

    从前,觉得父亲很让害怕,甚至不敢接近父亲,。对我,父亲一直是冷冰冰的,什么事情都要我自己去面对,不准别人帮我。直到那天,我明白了父亲的苦心,也明白了父亲说的那句话:男人,什么都要靠自己。

    两父子,一个因为年老走动地比较慢,一个因为脚伤走得更加慢,来来回回地搬运着禾田里的禾杆。如果那时有摄像机拍下,我想,应该是一步比较淳朴的亲情图。也许,比张艺谋的电影更加具有乡村的纯朴气息。

    终于,雨还是咆哮地奔了下来。这一次雨,下得比往常都要大,都要狠。父亲猛地把雨衣披在我的身上,催促我赶快回去。不敢逆父亲的意思,加上连日来的疲惫,真的很想回家躺着。我匆匆地冒着雨回家,偶尔回头张望,看见父亲弯曲地背影,在风雨中显得特别孤单。我心里一颤,转头跑回来,帮忙父亲推车。父亲抬头了我一眼,相撞的眼神中,我们彷佛都明了了对方的心声。

    夜晚,灯色下,一家三口。

    母亲忙着剥花生,准备迟些日子种花生的种子。父亲,冷冰的脸孔里有了一丝丝笑容,给我们将新疆的趣闻轶事。我,一边听着父亲的故事,一边给自己的伤口消毒。我一直向往雪白的雪地,父亲就给我讲新疆的各种见闻。

    想不到,父亲竟然为我消毒伤口。小时候,就算我病了多厉害,都是叫我一个人去看医生,从来不理过我。没想到现在居然为我清理伤口。父亲老了,父亲真的老了。父亲在临睡前对我说了一句话,却让我终身难忘:你长大了,可以接过我肩膀上的重担了!

    十三岁,我长大了,父亲,却慢慢变老。农家的孩子,懂事得比城里得孩子早。城市里的孩子享受生活,农家的孩子承受生活;城市的孩子向往生活,农家的孩子忍受生活。

感谢那一年的收割,感谢那一次的农活,我,一个懵懂的小孩子,真正走向了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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