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火相传

1


落日洒下一片赤红赤红的光,映得整个镇子都像是燃在火里一样。火燃在树影上,燃在屋墙上,燃在土路上,每当带着炊烟的晚风吹过,树影摇晃,于是整个镇子都处在一片流动的火光之中。


王义站在自家门口大槐树树影下,咕嘟咕嘟抽着烟,身上也是一团流动的火。王义侧耳细听着,耳边传来一阵微弱的铃铛晃动声。叮——叮——,王义只觉微弱的铃铛声越来越响,过了一会,竟然像是响在耳边了。于是王义定睛往西边一看,果然一行货队缓缓地过来了。货箱都由马拉着,每匹马的脖子上又都挂着铃铛,铃铛声就是从马脖子上传来的。十来个伙计跟在旁边,当头一个远远地望到了王义,大声呼喊着。声音穿过风就变的模模糊糊的,王义挥着手应了一声,脸上露出笑来,另一只手捏起烟斗,对着烟嘴猛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烟在晚风中缓缓散去。


2


王家在镇上也算是个豪门,但他家的发迹也是有着一段传奇故事。


几十年在,在王义曾祖父那时候,曾闹过一次土匪。那股土匪是一股残匪,突然就流窜到了镇子附近。当时曾祖父正值壮年,血气未衰,豪气不减,于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曾祖父跟镇上十几个汉子,提着大刀就偷袭了土匪窝。土匪们都睡得正香,突然就听到外面喊杀震天,裤子不穿就爬了起来。原来曾祖父他们本想偷偷摸进来把土匪抹了脖子,但是出师不利,却被守夜的发现了,只好硬着头皮往前冲。战斗一直持续了几个时辰,知道天边露出鱼肚白才结束。战况极其惨烈,土匪那边除了趁乱逃跑的全部死掉,而镇上的汉子只有曾祖父和一个陈姓人回来了。后来那个陈姓人继承了其父的财产成了大地主,他把财产分出去了大半,分给了那些战死的人的家属,而曾祖父与陈姓人也成了至交好友,王家也因此跟陈家成了世交。


因为有陈家的帮助,等到了王义这一代,王家已经积累了不少财富。在陈家的帮助下,王义大着胆子,用大半家产砸出了一支货队。当时在镇子上,这可算是一件稀罕事,还引起了不小的波动。而如今过去了又快十年,王家的货运生意越来越大,几乎整个镇子的货都得靠王家来送,王家自然而然就成镇上的大户人家。


3


当天晚上,货物就堆放在王家院子里,王义则和伙计们去喝了顿酒,又给每个伙计都封了二两白银,随后便各自回家了。次日一早,就开始送货了,王义吩咐来的早的伙计将货物分别送去,自己却独自驱着马拉着将近一半的货物去了陈家。陈家的货都是由王义亲自送去的。


到了陈家,王义和陈家管家一起清点了货物,清点完后,两人又寒暄了会儿,谈了会儿家常。就在王义要走的时候,管家突然又叫住了他。“瞧我这记性,”管家笑着说,“老爷吩咐过的让我告诉您去找他一趟。”说罢,管家又走近他,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老爷说是又要紧事。”


王义有些疑惑,什么事还要这么偷偷摸摸的,但还是点了点头,径直去了陈家的书房。到了书房门口,王义轻叩了一下房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来”后才推门进去。书房里,一个儒雅的中年人伏在书桌上看着什么书,正是陈家陈松。


“陈兄真是好雅致。”王义笑着说道,随手捞了一把椅子坐在一旁。


“连你也这样嘲笑我。”陈松从书上抬起头。


“不跟你开玩笑了,说吧,究竟是有什么事了?”王义问。


陈松立马变得愁容满面。“不知道你听说了没,咱这边有土匪流窜过来了,你跑货的时候,可要小心点。”


“土匪?”王义吓了一跳,“你听谁说的?”“一个外边来的亲戚,应该是真的。”“这样可就麻烦了!”“所以才让你小心点,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两人谈到这儿就都不说话,只是一脸愁容地相互看着。随后两人又谈了些关于货物的事,但都没有了兴致,过了一会,王义便提出要告辞,陈松也没有留他,只是告诉他不要往外传,否则会引起恐慌。


出了陈家的门,王义就往家里赶去。在回家的路上,王义暗暗留心了路边的行人们,他们大都脸色如常。看来消息还没有传开,王义心想。回到了家中,妻王氏跟孩子们正在院子里玩耍,小儿子见了他,吵着要抱。王义心里烦闷,也没心思陪孩子们玩,就径直进了屋里。小儿子哭了起来,王氏抱起小儿子,哄着说去买糖吃才使他破涕为笑。


晚上,王氏将两个孩子哄睡着后才回到屋里。王义坐在床上,嘴唇抿成一条线。王氏什么也没有问也没有责备他,她替王义宽了衣又吹灭了灯后,就从背后抱住了他。王义感觉到背上的温热,心中烦闷才开始散去。他什么也没有说,反身也抱住了她。


意外还是发生了。尽管王义给每个伙计都配了刀,但在真发生意外的时候还是无济于事。在途径一片林子的时候,突然响起一声哨声,一窝土匪,个个凶神恶煞,从林子里钻了出来,团团围住货队。当头一个脸上带着刀疤土匪,往前踏了一步,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眼中逼视之意明显。王义好不容易稳住了受惊的马,他回头看了看握着刀不停发抖的同伴,叹了一口气。


“货我都给你们,但要保证我们的安全。”“好说好说。”


最终王义用所有的货物和马匹换来了自己一行人的命。


3


消息在镇上已经传开了。毕竟再怎么藏,货物被劫了这种事总是藏不住的。在镇子上流传着种种说法,只是王义就听到了四五种。其中有一个说法意味深长,说是土匪早就知道咱这个镇子富,劫了王义的货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就要到镇子里劫富济贫。还有一个说法特别玄乎,说这些土匪就是来为几十年前的那件事来报仇的……


这天晚上,陈松和王义做东把镇上有权有势的人都召集到了一起,目的是商讨计策。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可却拿不出一个有效的办法,讨论了半天也没讨论出结果。


“诸位还是听听我的办法吧!”这时一个人站了起来,大家都安静下来看向他。王义也看向他,此人正是近几年靠着倒卖烟草生意富起来的张贵。张贵说道:“土匪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所以我们绝对不能硬拼。不如这样,我们这些有条件的,先逃出去避避风头。”“那镇上别的人呢?”陈松冷冷地打断他。“陈兄别急嘛,先等我说完接下来的。”张贵笑眯眯的,丝毫没有因为被打断而生气,“我们逃走后,可以去找官兵嘛,让官兵来赶走土匪。”官兵要是这么好请,陈松早就请来了,此举分明只是为逃走找一个借口而已。“好好好,”陈松一脸怒容,他突然站起来从桌上拿起酒水泼到张贵脸上,“滚!以后镇子上就没有你这个人。”张贵站起身退到门口。“装什么装,”张贵嘴角露出戏谑,“难道你们真得就在乎那些穷人?真以为自己是圣人了?你们不过是一群伪君子罢了。”说完这些,张贵就离开了。


陈松暴怒,他质问在座所有人还有谁想逃走,大家都沉默不语。许久王义开口说道:“其实我觉着这方法也挺不错的,实不相瞒,我的家眷已经被我送出去了。”陈松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挥了挥袖子转身离去。


这些镇上有身份的人中,大多都是几十年前那件事的参与者的后代,他们得了当时的好处后迅速发迹。可如今这种情形与几十年前又何其相似,但那些镇上的汉子选择的却是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喝了血酒,摔碎酒碗,扛了大刀,流了血。


次日一早,张贵就带着家人离开了镇子。镇子里其他乡绅见有人开了头,也匆匆带着老婆孩子离开了。陈松在家里听管家说了,叹了口气。“我们不走,我们留在镇子里。”他对管家说。


4


这天晚上,镇上的人们听到铃铛声响了整整一夜。人们吓得都不敢出门,都以为是土匪来了,只听着外面一片混乱。砸门声、玻璃碎裂声、叫骂声、惊叫声混合在在一起,人们都锁在家里,祈祷灾难不要降临到自己头上。


混乱一直持续到次日清晨,铃铛声才朝着镇外去了。有胆大的出门去看,发现外面一片狼藉。所有乡绅的家都被抄了,其中最严重的是陈家——院门被砸开,窗户被捣坏,屋子里乱做一团,值钱的东西全被抢走了,女人孩子缩在角落里哭泣。陈松满脸悲痛地现在毁坏严重的院子里,“该死的王义!”他声音沙哑地说。


陈家的管家告诉大家,昨天晚上并不是土匪来了,而是王义起了歹心,带着伙计们把所有的乡绅家都给抄了。陈家无人逃走,所以反抗激烈,被破坏的也最严重。


后来镇上的人们知道了事情的后续。王义等人在搜刮完大量财产后就去入伙了土匪,但又因分赃不均产生矛盾,王义等人又带着钱跑了。土匪们一看这个镇子的油水都被这家伙刮了,自己的饭碗被抢了,又怎么能让他带着钱跑掉呢?于是土匪们追着王义等人的方向也离开了。


土匪走后,镇子上的人都欣喜万分,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王义这件事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一大谈资,人们说幸亏王义改行做土匪了,要不然真土匪来了我们都得遭殃,但这是人们对王义的唯一的正面评价,更多的是骂他说他忘恩负义白眼狼的……


当王义死了的消息传来时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当时陈松正忙着修缮自家的宅院。听到这个消息,陈松如遭雷击,许久他才缓过来,泪水从他眼角滑下。


5


半个月前的那个晚上,王义等人把搜来的财产都搬到了陈家,藏到了陈家地窖里。王义告诉了陈松自己的计划,他要演一出戏把土匪们骗走。“这些钱,”王义说,“等风险过去后就分给镇上的人吧,可别说是赃款,就说是你祖上传下来的。”最后离开时,王义带着十几个伙计对着陈松拱了拱手,“陈兄,”他说,“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我们等人的老婆孩子,就委托你照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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