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朝前狂奔,不时生起的旋风也在出其不意地偷袭,鞋带松了,鞋跟踩到裤脚了,裤裆有没有被撕开,诸如此类的情况他们都无暇顾及,只能像上了发条的挂钟一样一刻不停地往前走。上方的太阳在不遗余力地照着,旁边的风景在眼前不断地摇晃抖动。当当不时地回头,发现老板虽然气喘如牛,但依旧没有停止追赶的意思。
我去!就两个面包,至于吗?拼了老命似的,值不值呀?你那老腰还行不?小心赔了夫人又折兵!典型的吝啬鬼!
慢慢地,三个人变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湿透的衣衫贴在背上,极不舒服。当当上气不接下气,心底因气息刮过而生出一种辛涩的凉感。她腰膝酸软,小腿酸痛,脚掌似乎也磨破了皮,渗出了血。但反观那老板却像打了鸡血似的越追越快,显然之前隐藏了实力。
又是上坡路。三个人的速度明显变慢,老板却越追越近。当当感觉到对方的手就要揪到自己,想象中俩人仅差一指之距。真挪不动步了,我该如何是好?
此时,一辆帆布篷的小四轮汽车刚好从身边擦过,就在老板即将揪住成成的刹那,说时迟那时快,守守急中生智一把拉开成成,然后大喊“爬车”,就自己奔跑着攀住车厢后面的挡板,只见他背阔肌稍一用力,身体逐渐上拉,他的脚稳稳地踏在车尾的踏杠上,最后一翻身整个人就进入到车厢里。在守守的鼓励下,成成也看准时机,也效仿着一攀一拉一踏一翻上了车。
“老大,快点!”守守大喊。当当咬咬牙,用力地摆动双臂,使出了全身力气。好在上坡路有点颠簸,车子稍稍放慢了速度,当当趁着这个空档,一把攀住车厢挡板,虽然脚步似乎有点儿跟不上,但好在守守和成成各抓住了她的一只手,然后同心协力地一把将她拽了上来。
老板见他们上了车,只好悻悻地偃旗息鼓,蹲在路旁喘气。守守冲着老板做了个鬼脸,吐了下舌头,也坐了下来。
Oh, yeah!三个人禁不住欢呼起来——这下子转危为安了。可当他们低下头时,才发现手里的面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全丢了。唉,白忙乎一场。
车子驶出好远,司机才发现车厢里上来三个人,于是停下车走到后边来。他笑容可掬地对大家说:“小子、丫头们,你们是怎样上到我的车里来的呀?”
“我们……我们……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就下车,就下车!”成成不住地弯腰点头,歉意十足。
司机是个秃头,头顶天生不长草,反着光,就像一个大灯泡,只是周围长着一圈稀疏的毛发,颇带喜感。他脸圆肉多,眼眉弯弯,嘴角上翘,口大唇丰,耳垂圆大,肚腩凸显,说起话来也温润柔和,一看就让人想起开口笑弥勒佛。他和蔼地问大家:“你们要去哪儿呀?”
“东林寺!我们要去东林寺!”守守说。
“那叔叔捎你们去好不好?”司机说。
“好,好!真的吗?”成成说。
“你们呀,阅历太浅,都不知道社会的复杂与险恶。怎么可以随便答应陌生人呢?像今天,你们就应该拒绝才对!记住,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以免落入坏人之手。”司机语重心长地说。
成成和守守感激涕零,一个劲儿地说幸亏遇到了好人,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看来社会还是好人多。司机拿来三个软垫,叫他们坐下,再问还要不要捎他们一程。
成成迫不及待地说:“要!”
“不怕叔叔骗你们?”司机狡黠地笑了一下,“这次没事,以后可不能随随便便地坐陌生人的车!”
成成和守守不住地点头。
当当用余光瞥了司机一眼,四目相对的刹那她感觉有一丝凶光掠过,她连忙收回目光,故意望向别处。这其中会不会有诈?我总感觉好像哪儿有点不对劲!这司机信得过吗?究竟是活雷锋还是……她有点不敢往下想。
司机又说,也不能喝陌生人递过来的饮料。说完,他递过来一瓶水,说不敢喝就别喝。
这有什么不敢喝的?成成接过来立刻拧开瓶盖,喝上一小口。得提醒一下守守才行!当当伸出脚去碰了一下对方,并挑了挑眼眉。守守自然明白当当的意思,但被司机这么一激,他岂能丢这个面子?于是毫不犹豫地举高瓶子往嘴里直灌水,喝完后他还对着当当摇了摇头,没事!
司机看当当半蹲着,转过头来问她几岁,当当说十三岁。听到这儿,他回忆般地停顿了一下,说他女儿也正好十三岁,身高也跟当当差不多,也留着一头短发,但自己很久没回家去看她了。看当当没什么反应,他又说:“看到你,我就想起她。等干完这项工程,我就回去陪她!”
当当一听,对司机的看法顿时有了一个180度的转变。这是一个多么负责任的父亲!是呀,他的目光温润如玉,就像一湾湖水般澄澈透明;他的话语感性柔软,恰如春风拂面般温暖人心;他的态度诚恳认真,如同孩子犯错后一本正经地深刻检讨般让人心生怜悯。拳拳爱意跃然脸上,不掺杂任何夸张、虚伪的负面神情。他应该是一个好父亲,是一个充满了深沉大爱的好父亲,他一定没有严苛那种威严粗暴且不讲道理的恶劣品格,他绝对不属于严苛之流。
当当突然又想,莫不是自己疑心太重了?如果什么事情都先将它往坏处想,都先将它推断为有罪,那我们岂不是要将天下的美好与善良辜负?这太残忍了,太不公平了!如果这样,那天下的美好与善良存在还有什么意义?所有的事情又怎么能向着正能量的方向发展?我们的社会岂不是歪风肆虐、邪气横侵?嗯,我不应该多疑!我岂能当那个忘恩负义的“曹孟德”?或许人家本来就真心助人,我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让人心寒哪!
但愿是我想多了!她在心里嘀咕了一下,然后坐下来。
司机再问她读多少年级,当当犹豫间说辍学在家。愕然的成成和守守刚想出口揭谎,可当当轻按手掌,将俩人的话堵了回去。当当再使眼色,俩人就不再吱声了。
看来,当当还是心存警惕的。
司机走回驾驶室,哼着歌开车去了。前面的路坑坑洼洼,车子一路颠簸,不紧不慢地前行。
十分钟后,车子在路边的一间小屋前停下。司机往后瞄了瞄,说他得下去一趟,叫众人在车上稍等。三人听了都说没事。
看光头司机走进小屋,当当说手有污渍须下去洗洗,顺便拿点水上来给大家备用。捡起车厢里一个废弃的矿泉水瓶后,她立马跳下车,向屋旁的水龙头走去。
有说话声传进她的耳朵,相信是司机和屋子里的人在说话。说啥呢?她右手兜住耳朵侧头倾听,但声音很小,听起来有点费力。她不得不皱眉屏息,耳朵贴着墙体张大耳朵来听。这时候传来一个陌生人的声音:“光头佬,这三个孩子那么大,卖也没人要呀!”
我去!原来还真叫光头佬。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作奸犯科、恶贯满盈,所做之事泯灭人性、丧尽天良!
“那是,只能卖给黑作坊了!”光头佬稍停几秒,“老莫,这条路你通,帮我牵一下线……”
“行,过了东林镇就有!”老莫的声音。
“嗯!”光头佬停了一下,“小声点,别让他们听到,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老莫问:“能架得住他们吗?”
光头佬说:“都是小毛孩,小儿科!就是那个女的有点精,也有点拧,看我等下怎样收拾她!……嗯,你来牵线,咱们五五分成,如何?”
“行!”老莫说。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个时辰前还好好的,现在就已大祸临头,想不到世界竟是如此的小,真是防不胜防啊!之前光头佬假充好人完全是给人灌迷魂汤!得跑!得马上跑!她急忙拨腿转身,可一不小心踢到了躺在地上的破盆,只听得“哐啷”一声,当当心头一震,惨!露馅了!
“谁!”里面的人大喊。
当当急中生智,将手中的矿泉水瓶扔向一边的鸡群,鸡群为了逃避袭击,呱呱呱地拍着翅膀四散跑开。
“没事没事!”老莫说。
当当趁对方没发现自己,一溜烟跑回车尾:“人贩,危险,快跑!”她刚说完,光头佬已经从里面出来了。来不及了!先上车吧,等机会来了再跑!
老莫走过来和小伙伴们愉快地打招呼。当当瞅了对方一眼,嗯,此人颧骨凹陷,眼露四白,难怪阴险狡诈!又多一个坏人,更福祸难料了!
当当叫大家坐近,然后将情况和想法偷偷地告诉大家。成成和守守面面相觑,哎哟,倒霉也就算了,居然还自投罗网!特别是成成,额头上的汗珠一个劲儿地往外冒,都凝成了一颗颗珍珠。他说,都怪老大老二,自己在家好好的,被他们一个劲儿地拉出来,才遭此厄运。当当说,现在埋怨和后悔都于事无补,只等车速慢下来就跳车逃离。大家嗯嗯地点头。
当当摸了摸裤兜里的按键手机,欠费是可以打110的,可惜没电了。不过有电也不能打,时机不适宜。
转入更坑坑洼洼的泥路,车子变得异常颠簸。接着是一段上坡路——机会来了!“跳车!快,守守!”当当下达命令。守守一马当先,爬出车厢转身踩在踏杠上,然后身体向下一纵像猴子般跳了下去,再来一个前滚翻,满分!完美!成成虽略显胆怯,但也跟着跳了下去,车的惯性让他摔了个乌龟趴,估计也擦伤了手脚,但总算逃出了虎口。当当转过身,手抓车厢挡板翻出外面,身体慢慢地下探,就在脚尖刚触到踏杠的刹那,就被回头张望的老莫发现了。他对着光头佬大喊:“停车!停车!别让他们跑了!”
车子骤停,当当趁机跳下车,和大家一起往坡下跑。这老莫跑起来可不慢,一下子就将后面的守守揪住,然后用力一拽,大吼:“你居然敢跑?看我怎样收拾你!”守守转身挣扎反抗,但却如蚍蜉撼树,无济于事——对方的力气太大了。那边,光头佬也追了出来,他借着向下的冲力往前追,不一会儿与成成就仅距一米了。成成回头一看,妈呀,那么快?情急之下他猛然发力,希望能躲过一劫。但人算不如天算,脚突然被一块石头绊住,他连忙扭身想保持平衡,但因幅度过大整个人一下子失去了重心,最后狠狠地摔倒在地上。光头佬如猛虎下山般单膝压在他的身上,然后双手掐住他的双肩,像老鹰抓小鸡似的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两个大人推推搡搡地将“猎物”带回车厢,然后用麻绳粗暴地将他们五花大绑起来。守守和成成不仅双手被反绑在后,连双脚也不能动弹,他们感觉绳子都要勒进骨头里了,勒痕部位渗出斑斑血迹,上臂还勒出了一圈圈的竹节环。
此刻的光头佬一改之前的慈眉善目,露出凶狠的目光,面目也变得十分狰狞。他右手狠狠一推,两个孩子就踉踉跄跄地撞在了车厢侧边的铁栏上。“他妈的,快躺下,不然整死你!”说完,他抬脚一踹,守守感觉到骨头被狠狠一击,随即像笨重的木头般“嘭”地一声倒了下去,头狠狠地撞击在车厢前端的铁板上。他感觉到头冒金星,额角被擦破了,渗出的鲜血如虫子般蠕动下来。成成也被踹倒在车厢前端的另一侧,他的嘴角已经破损,嘴巴内咸乎乎的,一吐全是血汤,定是伤到牙齿了。
“这兔崽子,还挺犟!”看守守怒目圆睁,光头佬又加踹一脚,守守痛苦地“哎哟”了几声,暂停了反抗。光头佬瞪着大眼向守守猛吐几口唾液,然后将车厢后面的帆布帘放了下来。他说不能再重蹈覆辙了,叫老莫在车厢后面看着。
“那丫头找不到,咋办?”老莫问。光头佬说:“往回追!以免误事!”说完,他走回驾驶室,“砰”的一声关上车门,然后倒转车头,向着当当逃跑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