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男人去了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六点多起床,而后到父母睡觉的卧室门口看了看,妈妈醒着,爸爸侧着身睡着。我跟妈妈开玩笑说:我来换班了。妈妈笑了,说:再去睡会儿吧,还早。

其实说睡也是睡不着的,也是躺床上各个群里解一解梦,练习一下技能。

约摸九点不到似乎迷迷糊糊睡着了,听到妈妈急切地唤我快过来。我从床上一跃跳起,去到了卫生间。看到爸爸颤颤巍巍的在妈妈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我过去扶住爸爸,对他说:力量都靠我身上吧,我撑得住。不用自己硬撑。

我和妈妈一人一边扶着爸爸,妈妈说,今天早上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爸爸)头都抬不起来了。

爸爸听着也是微弱的应了一声:怎么就越来越不行了。

我回来的时候在阳台那里买了一张小床,爸爸每天都斜在那里休息,可以晒着阳光,看着外面的风景。

卫生间离小床也就不到十米的距离,也没有用很长的时间,我们就走过去了。

扶着爸爸躺下后,爸爸在喘着气。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怎么进食了,想着身体虚弱,稍微动一下需要用大力气休息也是正常的。

看着爸爸闭着眼睛要休息,我便回到房间,和几个小伙伴说:爸爸这两天状态很不好,工作的事我就先放一放了。发完消息就又回到了爸爸身旁,虽是闭着眼睛,可是还是呼吸急促。

有人敲门,是我三伯母。

伯母坐在床尾的靠背凳上,问爸爸:今天感觉怎么样。爸爸喘息着又开玩笑般说:害,越来越不得劲儿了。伯母也开玩笑说:生病了嘛,再缓缓就好了。

爸爸说:好像腿上一点感觉都没有。

妈妈按了按说:好像没有肿。又掐了一下,问:会不会疼。

爸爸无力的笑了笑:掐了肯定会疼嘛。

妈妈也笑了,像哄孩子一般:那你还说没感觉,这有感觉嘛。

说完,我们四个人都笑了。

笑着,爸爸说,怎么躺着都感觉不舒服。我们把枕头垫高点,拿低点,都不行。后来妈妈说要么坐起来靠着,可是呼吸更加局促。伯母说她们家里有个氧气瓶,要不去拿来,可是还得去医院充氧(医院也在附近)。爸爸说快去拿。伯母急急忙忙出去了。

看着爸爸呼吸困难,我说我去药店先看看有没便携氧气,高原的地方应该都会备。

说完,我便跑了出去。

不到五分钟,妈妈打电话过来让我快点回家,声音颤抖。我又急忙返回去。开门看到妈妈双手颤抖的拿着手机,想给人打电话,又没拨出去。我走进去抱着她,说没事没事,先别急。而后妈妈双腿一弯彻底瘫软在地板上。

我没再理会,而是径直向爸爸躺着的小床走过去。爸爸侧着身,嘴巴微张。我俯身抱着他的头,脸贴着他的脸,轻轻的一遍一遍的在他耳边叫着“爸爸”。这是我头一次和爸爸如此亲近的挨着。他脸上的余温连接着我脸上的温度。

我知道,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一直抱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始终没有落下来,我知道一旦落下,便一发不可收拾。我接着跟爸爸说:也好,爸爸你放心的走吧。我们都很爱你,很爱很爱你,走了也好,就不用受那么多疾病的苦了,也不用连续十几年每天都要吃药了。那个世界,有你的父母,还有你的兄长,你喜欢和家人们呆在一起,他们可能已经准备好在等你了。

说完,我把爸爸躺平。家里伯母带着堂哥一起进来了。妈妈已经在地上嚎啕大哭。伯母看到连忙去卧室柜子里找爸爸的衣服(之前妈妈就有交代过放在那里)。堂哥过来让我马上去找一条毛巾,说等身体硬了嘴巴闭不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不好。我慌忙不记得从哪里找了一条毛巾,哥哥绑住了爸爸的下巴,让嘴合拢。然后把爸爸的眼睛闭上。

很快,家里来了很多人。

大家开始手忙脚乱的擦洗身子、换衣服、做饼(一种很小很小的饼,要放在亡人身上的)……妈妈已经彻底崩溃。

我走过去抱着妈妈,试图让她先冷静,很镇定的跟她说:爸爸现在还能听得见你说话,你有什么话赶紧去说一说吧,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妈妈两眼看着我,嘴巴里只发出了几声“啊啊啊”的声音,然后拼命摇头。

我就抱着她,看着他们在给爸爸穿衣服。

好像,一切的规矩和流程那么的顺畅。不到中午,楼下的灵堂、帐篷都已经搭建好了。爸爸穿好衣服笔直的躺在床上,然后由几个人抬着下了楼,停在了灵堂的水晶棺材里。

大家都很忙很忙。我插不上手。

弟弟拿着一个电话名单挨个在打电话请人。社区的人也过来,交代我们一切从简。

打了几个电话,弟弟出来跟我说:姐,我怎么感觉爸爸再叫几声还能醒。我没有说话。

弟弟转身走了,而后听到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跟妈妈说,我去拿爸爸的遗像(两个星期前就交在照相馆的)。妈妈点了点头。

出门,我给师伯发了一个语音电话,他很快就接了,轻快的问:呀,怎么了呀,突然打电话。我说:爸爸走了。而后边走边哭。我不记得当时说了什么。他们都说,女儿在身边,父母是很难安心离开的,太过于惦记。

师伯一直听着,我也不记得他说了什么。

也许,也就只有在他面前我才能够安心做一个脆弱的孩子吧。

把遗像放在家里,我便下了楼,来到了灵堂。

灵堂里没有人,爸爸安安静静的躺在水晶棺材里。我双腿盘坐,坐在旁边,一直重复叫着“爸爸,爸爸,爸爸……”总觉得他会应。因为他说过,最喜欢我叫爸爸。曾经很自豪的跟别人说:我女儿每次叫我爸爸,我都觉得心头很暖。

我像一个着急等待回应的孩子,一遍一遍的叫,一遍一遍的没有应,我又跪起身,透过透明的盖子看着爸爸,又继续一遍一遍的叫:爸爸……直到妈妈打电话让我回家。

虽然,我已经不记得她叫我是做什么。

疫情期间,所有的事都需要简化。第二天是端午,都说日子很好,可以作为正日子。第三天就要入土为安了。

那两天,时间过的很快。

大家都很忙很忙。

第三天凌晨一点多,他们将爸爸入殓换到了我们自己买的棺材,不让女眷参与和观看。凌晨三点,我过去的时候,水晶棺材已经被移了出去。我贴着大大的棺材,闻着棺材发出的木香,用手一遍遍的擦去棺材上面落的尘土。

妈妈在材头,我在材尾。

大伯母过来拉开了我们,说千万不能把眼泪掉在棺材上,亡人在另外一个世界会一直淋雨,会很冷。我没有说话,我听过这些,很早很早以前奶奶过世时就听过,无论真假,我都信。

凌晨五点,送葬的队伍就要出发了。送葬是不带女眷的,我和家族里的女性都在小区门口跪着,等着送爸爸最后一程,那时天还没亮。

随着一阵阵唢呐声,带着棺材的皮卡车从我们眼前很快驶过。我抓着姐姐,声嘶力竭的喊着:姐姐,那是我爸爸,那是爸爸……而后,就不记得了。我听到身边的人手忙脚乱,听到他们说赶快去拿水,听到说赶紧看看诊所的人有没上班叫过来……也听到妈妈一直在身边叫我的名字,让我叫一声妈妈。

可是,我说不了话。嘴巴本能的张的很大,大口大口的呼吸,可是总感觉不够。

后来,等我清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我呆呆的坐在一个凳子上,看着身边的人忙忙碌碌。大伯母说,等下记得把孝服一并烧了。

我点了点头。

后来,我要回杭州,妈妈看着我说,被掐破的人中现在还没好。我苦笑了一下,总会好的。

除了电脑,也没什么行李需要整理。我带了一本书,那本书里还有八十块钱。

那时候我食欲总不是很好,爸爸天天在病床上教我做什么食物,怎么做才好吃,有时候看我不动就假装生气,说恨不得自己起来给我做。而我也很调皮的说,那你现在起来给我做,你做的我爱吃。

后来有一天,爸爸身体还算很好,说去年答应请我吃牛肉面和羊肉串,现在去吃。

我跟着去了,吃了牛肉面,他付的钱。

两碗牛肉面14块,服务员找了86块。我说这个吃羊肉串够了,爸爸说好。

那86块钱我留着了,羊肉串还没有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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