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
凝香院的老板姓张。凝香院是个妓院。这是个下城的便宜妓院,姑娘没那么好,但价钱也没那么贵,能满足那些刀法一般、混在下城的刀客们的需要。
听说有人找老板,张老板踱步而出,施施然坐在妓院前的一张椅子上,掂着一个紫砂小壶,也不看他们,眼睛只盯着龟奴洒扫,准备晚上做生意。
天气还不错,风带着黄沙的味道吹过,他的心情相当好,不太想理会这三个跟他打听事情的人——尤其是其中的一个还是个老乞丐。
“给他们点吃的。”他喊了一句,然后摆出非常诚恳的样子对红将说:“没有,没听说过你说的那人。”
红将无言地拱拱手,这是显而易见、早有心理准备的回答。但他并不想就此放弃希望:“我……能不能进去看看?”
张老板“哼”了一声:“送客!”然后他呷了口茶,“你这样进去,客人会觉得碍眼。我们做生意的,当然不能让客人觉得碍眼。当然,你要有银子点姑娘也成。”
红将说不下去了。
“你也可以把腰里的刀子拔出来。只要整个金汤城没入是你的对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张老板嗤笑一声,“我要是你,就把刀扔了,趁能走的时候赶紧走,别跟那老乞丐一样落得走不了。”
一个龟奴包着一包汤饼递过来,张老板示意一下,龟奴踌躇着不知道该递给谁,最后递到开破头面前:“拿着吧。”
看着三个人单薄的背影走远,张老板慢慢地起身,踱着方步走进妓院,跟客人们打着招呼,一直往里走到最后一进小院,跟守在院门外的两个人点一点头。
推开门,几个人正围着一张桌子,一个坐着的,其余站着的。
他听到门响,坐着的黑衣人抬起眼睛,冷电一样的眸子从张老板身上扫过。
张老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拱手抱拳:“主人。”
“他们是干什么的?”那人问。
“是几个流浪汉,听说来找朋友的妹妹。有两个从来没在本地见过,还有一个是个老要饭的。”
“到这种地方来找朋友的妹妹?”黑衣人沉吟一下,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一个女子:“小夜,我记得听你说起过。一个刀客的妹妹相信有人会来找她……”
他迅速转头:“他们是刀客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中年的那个带了刀,刀不怎么样。”
“好像?”黑衣人冷冷地逼问。
张老板咽了口吐沫:“不是……他没有那股气势。”
黑衣人慢慢地点点头,继续低头看着桌子上的图:“沈老三他们的人一个都没回来,燕绝人倒回来了。他只有一个人,他们有三十个,难道没碰上?”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天,“我知道沈老三不行,我只是想看看燕绝人出刀。我以为他会被人抬回来,那样我就能看看他身上的刀口。没想到他们一个都没回来。一个都没有。”他伸出手来扶住额头,“钱白花了。”
然后他低下头来扫视着所有在场的人:“派人去西边把沈老三的老巢烧了。把那儿的人杀光,杀无赦。”
“到头来还是没人见过燕绝人出手。”片刻静默之后,黑衣人慢条斯理地说,“不过我们不等了,照原来的安排办。飞沙十七刀的武功我知道,云放逸的武功我也知道,就是不知道燕绝人的武功。不过我们已经等了太久,不能再等。燕绝人也许已经查到了什么,我们不能再给他这个机会。金汤城也该换换天了。怎么办你们都知道吧?”
众人一起抱拳施礼:“是。”
“还有一件事。”黑衣人从桌子上拿起一把小刀,一边把玩着一边看桌子上的地图,“老张,我没让你告诉沈老三他要杀的人是谁,但他知道要去杀谁。他算是有种的,知道了都去杀。可他怎么知道的?他拿什么跟你换的?”
众人的眼睛一起盯在张老板身上。
张老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挣扎着说:“他……”
“他知道了你,知道了要杀的人,就有了选择,他也许就选了那边。也许就把你牵出来,把你牵出来了,也许就把我、把我们大家都牵出来。他到底拿什么跟你换的?哦,我想起来了。他有张据说是高昌古国的藏宝图,那东西在你手里。”黑衣人眼神一凛,“拿出来。”
张老板瞪圆了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看看四周,所有的眼神都是冷漠、麻木和敌视的。他一个箭步跳到壁烛旁边,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张旧纸凑到蜡烛前:“饶我不死,我就给你,要不就烧了!”
黑衣人慢慢地站起来,绕过桌子,一步步地向张老板走来。
张老板的心快跳出了喉咙,尖声叫道:“别过来!”
黑衣人停下步子:“那么你就……”
刀光一动,张老板手一凉。他定睛一看,黑衣人全着一只手,手上是一张熟悉的地图。
黑衣人从断手上取下地图,打开,看一遍,“哼”一声,然后又叠好。塞进那只手里,丢到张老板面前:“烧吧。”
然后张老板才被剧痛和恐惧击倒。他摔到地上,抱着自己的断手刚想惨叫,黑衣人的手一动,一道刀光准确地射进他的嘴里,封住了尚未出笼的凄厉声音。
“做大事要懂得谨慎。”黑衣人取出一方丝绸帕子来擦了擦手,“今天晚上动手,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红将等人游荡在金汤城的下城中一筹莫展。可想而知,没有入会帮他们,没有人会在乎他们。偶尔有两个刀客走过来,迎着他们站住,看一眼就走开了。
小骆驼看着这些刀客,一再低声对红将说:“把刀藏起来!在这地方带刀很危险!”
实际上也没那么危险。刀客们会向带刀的人发起挑战,本质原因是因为他们有油水,是猎物。不会有多少人愿意跟毫无油水的人玩命,除非是手痒想杀人。但手痒想杀人的人通常活不太久,因为他是一个公众威胁。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三人的嘴里也越来越渴。他们找了一个僻静的街角蹲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商量着。
“我们怎么进去?”小骆驼说,“你也看到了,他们要么认银子,要么认刀,他们不会平白无故让我们进去的。”
红将沉默地点点头。
“就算进去了又怎样,你没有银子,这里的女人是要银子赎的。”小骆驼摇着头说,“我都不明白你怎么会来做这件办不到的事。难道你以为随便什么地方就让你进,进去找到了就说这是我朋友的妹妹,人家就能让你带走?咱们的水也没了,我身上的钱不够买一升水的。”
“咱们得弄点水。”红将沉吟着说。
“何止。”小骆驼悻悻地说,“要想活命要的东西多了。”
红将又不言语了,片刻后说:“比我想的要难。这里跟关内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小骆驼看看天,“咱们撑得过五天?怎么办?”
“我……”一直沉默的开破头开口了,两人一起看着他,“我认识那么一个熟人……我真的认识。他也许能帮咱们,可是也说不定,我欠他的情。”开破头努力了很久才低声开口,“你们救了我,我得替你们出把力。可是他白天一般不在,咱们得晚上去。”
“晚上?”红将不知道什么意思。
“晚上好。”小骆驼抢着答话,“又凉快,又热闹。这里晚上比白天热闹,也许婊子们都会上门口迎客,远处偷偷看看说不定能认出来,再有也可以找找开破头大叔的朋友,要不我们撑不过三天的。”
红将无言地点了点头,问:“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睡觉。”小骆驼露齿一笑,舒展身子舒服地躺下,“走了一夜路了,红将叔你真不困?你真是铁打的。”
(文/鼠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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