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给他？没门！没窗！房顶上的烟囱都封死了！让他从哪儿来的打哪儿回去！”
周文豫心事重重地回去时，最后一波晚高峰已经过去。9点多钟快10点，大部分员工已经下班，除了几个老伙计之外，只剩两个技术还就着昏暗的灯光敲代码。他单拉了江帆钻进作为会议室的后仓，黑灯瞎火，绊倒了两个菜筐，一股蔬菜特有的生腥气味迅速包围了他们。
他简要地跟江帆说了和叶庄见面的情况，不出意料，江帆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而且他什么态度啊？不是问我们卖不卖，而是直接问我们开什么价？真以为他是刀俎我们是鱼肉啊？得亏我没去，不然怕是当场就要跟他干起来。”
江帆自顾自地嚷了一阵，见周文豫不答话，心里有些忐忑：“你没答应他吧？”
“没有。”但也没把路完全堵死。当然后一句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其实叶庄并没有让他把回绝的话说出口。“别急，我没让你现场就做决定。现在到年底还有四五个月，你可以回去跟团队商量一下，看看形势，再考虑考虑。不过——我预计你不会等到年底。这两个月就是最佳的窗口期，我相信我们在这一点上会有共识。”叶庄像个神棍一样胸有成竹，“即使现在没有，很快也会有的。互联网时代，变化总是来得那么快。”
周文豫想，自己大概是被英雄所见略同这六个字蛊惑了，但江帆不明来龙去脉，却为他迅速给出的否定回答而松了口气。
“那我就放心了。”他说，“别理姓叶的这茬了。现在国企不跟我们玩儿，那新的物流合作方还得继续找，商户也要继续拓展，招人也得提上日程，等着要做的事情都能排到黄浦江对面去，哪有空理他。然后另外一件事儿……”
他有些欲言又止，周文豫皱了皱眉头：“什么？”
“就是你出去的这么一会儿工夫，来了个BD，说是什么本地生活服务平台的，我都没记住名字，想游说我们上他们的平台。”
“啊？”周文豫哑然失笑，“别告诉我你把人赶出去了？”
“我没和他客气，直接叫他少在关公面前耍大刀，我们自己有网站，用不着挂靠别人。但他看上去没死心，估摸着过两天还会来。”
他猜对了一半。事实上在这一周剩下的几天里，包括这个被他赶回去的人在内，前前后后来了4个BD，所代表的平台还各不相同，但话术异常统一，仿佛是同一个模板套出来的：大抵不外乎我们的平台多么靠谱，模式多么先进，既能为商户提供海量的精准用户，又能为用户提供高品质的服务。说到最后用于敲钉转角做背书的，往往都是“已经获得某知名风投千万级别的投资”。
一个两个，江帆还有耐心像猫逗耗子一样跟他们瞎扯，到后来实在烦不胜烦，全部推给了周文豫。最后一天来的是个女孩子，穿着一身别别扭扭的职业装，像个刚出校门不久的学生，努力想让自己看上去职场化一些，却不知自己周身破绽百出。
周文豫一眼就看出这是个初入行不久的新人，但做BD的女孩子本就凤毛麟角，他额外生出了一些怜惜之意，没有三言两语打发她走，而是耐着性子听她磕磕绊绊地介绍完了自家平台，或者说，背完了自家平台的官方简介。
那女孩背完了资料，就不知还能说点什么，只好一脸期待地望着周文豫。
“你做这一行多久了？”周文豫问。
“三个多月……快半年了。”
大概怕被人小觑，她显而易见地把从业时间虚报了几番。周文豫笑笑，也不拆穿她。“一个月大概能赚多少钱？”
“底薪2000多，谈成一家奖500，一个月谈成10家，就额外再奖1000。只要跑得勤快一点，一个月总有七八千块，运气好就能上万。”
女孩遮掩不住眼底的兴奋。对于一个刚入职场不久，可能也没有骄人学历的年轻人来说，这确实是一笔相当不菲的收入。但对于她的雇主而言，这就是一笔相当不小的开支了。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初创小平台哪来那么多钱？唯一的答案只可能是——来自风投。
“你之前在别的平台做过吗？”
“第一家做了不到两个月，老板不给交社保，也没有底薪，做成了才能拿钱，还总是拖欠。后来同乡介绍说这家公司有钱，管理也规范，我就到这家来做了。公司是真的有钱，我看主管转的朋友圈，都是融资几千万几千万的。”提到融资，她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们刚刚拿到了绿榕资本的A轮投资，总额3000万，那是个国际知名的老牌投资机构，都很好看我们的。”
得了，又是一家“获得某知名风投千万级别投资”的公司，半个星期之内就结识了四家拿钱拿得如此大手笔的公司，这在过去几乎不可想象。周文豫忍俊不禁：“看来最近风投手里的钱很宽裕啊。”
“都说我们这是风口行业，肯定会出现天湖集团那样的大公司，资本都很看好。”女孩转了转眼珠，“但是竞争也非常激烈，所以要拼命跑，要跑得比别人都快，先跑出来的才能赢，跑慢了就会被别人吃掉。”
她大概是在复述她的老板开会时灌给他们的鸡汤。这种鸡汤周文豫从十年前就开始喝，偶尔也给手下的团队灌，乍听来竟有种异样的亲切感，然而转念仔细一想，却心中一凛，不知为何，耳边忽然响起的是叶庄那句“这两个月就是最佳窗口期”。
什么的窗口期？某种稍纵即逝的机会吗？两个月之后形势会产生什么巨变吗？他为何如此笃定我迟早会跟他有共识？是我忽略了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忽然在周文豫的头脑中翻腾了起来，他不由得心烦意乱。“最近这种新平台是有点多。”他草草地回应了那个女孩，做出送客的姿态，“我们还得再考虑一下。”
送走了明显有些失望的客人，他一回头就迅速打开网页，搜索最近的融资新闻。创业两年多以来，他自己的生意一直求稳为上，规模扩张都很谨慎，基本没跟资本打什么交道，平日里也甚少关心。但输入行业关键词一搜，却不由得大吃一惊。搜索列表最前面的几页全部都是融资信息，各种新创立的网上平台多如过江之鲫，卖水果的、卖衣服的、卖护肤美发的、团购电影票的……粗略数数就有大几十家，而且家家都在融资，金额像是打擂台似地往上加码，那些300万500万的都只能占到一条四指宽的简讯，仿佛不融个上千万都不好意思跟人讲话。
而一条日期稍早一些的新闻就藏在这一派混战景象的缝隙里面——大都荟集团拿下了三家跨国投资机构领投的5000万美元的B轮投资，一举创下行业融资纪录。
叶庄的肖像照被作为配图放在大标题底下，眉目俊挺，笑容自信，面对记者的提问，他放的话也非常有分量：“最近出现了很多和大都荟模式类似的平台，资本方面也非常热情，但这只不过是因为，大家都以为这个行业门槛很低，人人都可以进来分一杯羹。这是个极大的错觉。我认为这种混战局面不会持续超过半年。最迟明年年中，真正的王者就会一统天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