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的孙女都三岁了，儿子、媳妇还没动静，他有点不淡定了。
老马儿媳一娶进门，他就指派起夫人马姨来：“你看儿媳妇那么瘦，会不会影响生育呀？你得抓紧时间给她调理、调理……”老马年岁不大，自己早婚，儿子已不算晚婚，抱孙子的心情却是急切。
很快，儿媳妇怀孕了，生下了可爱的孙女，就这样，老马乐呵呵地当起了爷爷。
儿媳妇产后，一切正常，这天是孙女出院回家的时间，一早老马电话不停地打到医院，询问到家的时间。
儿子办好出院手续，马姨抱着孙女刚坐进车子，老马的电话又打了过来，那串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孙女，她大哭起来以示抗议，“是孙女在哭吗？怎么哭了？嗓门还挺大，嘿嘿嘿…。”电话里老马关切地问。
“还不是被你吵醒的。”马姨心里嘀咕着，但听见老马那急迫怜爱的声音没好意思责备他，她说：“可能饿了吧！”反正一会就到家了。”
马姨和儿子、媳妇带着孙女走出电梯时，发现自家门半掩着，老马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伸出双手就要抱孙女。
马姨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把他推开，笑道：“去…去…你哪里会抱娃？儿子打小都没见你抱过几回，再说娃娃饿了，要喝奶呢！”
“哦……”老马像似突然醒悟过来，“你看，我都准备好了。”说着一侧身，把他们让进屋。
马姨一眼就看见茶几上摆放着奶粉、婴儿碗、婴儿调羹、暖水壶等，碗里还有半碗冷开水。“你看，我准备的不错吧！我怕孙女饿，热水冲奶太烫会来不及，特意备了冷开水，这些东西用之前我都烫过了，干干净净的….”
“老马，你可以呀！儿子从小没见你这么细心。”
“那时不是太年轻了嘛！心粗。”
孙女刚吃饱，老马又伸出手要抱，马姨还是不放心把孙女交给他。老马张开双臂讪笑着对夫人说：“放心吧！我今天对着抱娃的视频练习了半天，保准没问题，就抱一会。”
老马自打有了孙女，像掉到蜜罐里，整日乐呵呵的，下了班头等大事便是把孙女抱在怀里逗一会，乐一会。看到才一个月的孙女无意识地咧嘴，他就高兴得合不拢嘴，硬是强调孙女是冲他笑呢！晚上，儿媳妇带几个月的孙女睡觉，他总是不放心，不时地催夫人到儿媳房里看看，看看被子有没有闷到孩子，说年轻人瞌睡大。看到马姨抱孩子，他就站在她面前，两手在孩子下方呈托举状，生怕夫人抱孩子不小心滑脱似的……
如此看来，老马绝不是那种重男轻女的主。
老马的叔叔倒是时刻关心家族人丁兴旺的头等大事。老马儿媳临产前的某天，老马夫妇到乡下看望叔叔、婶婶，闲聊时，婶婶问：“孙媳妇快生了吧？”
“是的，不到一个月了。”马姨回答道。
“知不知道男娃女娃？”婶婶的语气中透着隐隐的期待。
“孕六个月B超检查时，我看了一眼，是女孩…”马姨是产科医师，这点不难看出，她漫不经心地回答。
“马歇尔，我告诉你，第一胎女孩也罢，第二胎，你们无论如何也得想想办法生个男孩，我老马家本来人（男）就少。”没等马姨说完，70多岁的叔叔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涨红了脸，激动地说，把马姨吓一跳。他老人家虽两儿一女，孙子辈却没一个男丁，一想到这些，他就耿耿于怀。
老马对叔叔的话置之不理，对孙女疼爱有加！
一天他酒喝了七八成，踉踉跄跄回到家。孙女正在房间熟睡，他推开门瞄了一眼退出来，拿起装饰柜里孙女的照片笑盈盈地走到儿媳妇跟前对她说道：“小枚，第一胎是女孩，第二胎嘛，你该懂了吧！”小枚刚吃进一口苹果，包在嘴里，口吃不清地冲他又笑又叫道：“爸…爸…我就说您重男轻女吧！您还不承认，说男孩、女孩都一样，这会酒后说实话了吧！哈哈哈….”
那次，老马算是彻底地暴露了他抱孙子的心思。
可是，三年下来了，这小两口却按兵不动！一天，儿媳妇肚子不舒服，例行B超检查，发现一侧卵巢囊肿，体积虽不大，据权威人士分析诊断为“巧克力囊肿，”这个问题对健康威胁倒不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或多或少会影响到生育。老马得知后立即召见了儿子，直奔主题：“小枚的病你知道了吧！你们怎么打算？”
“不生二孩！”儿子也直截了当。
老马把桌子重重地一拍，指着儿子：“你们太自私……”
“您不就想要孙子吗？都什么年代了，还重男轻女！”儿子也不退让，撂下这句话摔门而去，没给老马过多的说教机会。
又过去一年，没人再提生娃的事。
那天，老马和妹妹两家聚餐，“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时，老马柔和对儿子、媳妇说：“现在都放开三胎了，你们二胎准备什么时间要？孩子都这么大了。”
“太穷，没钱呢……”儿子勉为其难地回答。
“钱不是问题，只要你们肯生，大不了我把工资都给你们…”老马似乎看到了希望，抓住不放。
“口气不小，你把工资都捐了，我养你呀？”马姨一旁笑着打断老马的慷慨陈词。她知道这小老头子微醺后，自己平时积压在心底的一点想法总是会张牙舞爪地跳出来，不管合不合时宜，全盘托出，一吐为快，什么话都敢说，不计后果。当然他也没后果，酒后他总是断片的，尤其最精彩的那部分内容，别人提起，还梗着脖子和人理论，说有人编造他。
抱孙子，成了老马的梦！
其实，大家的眼里，老马是最幸福的，这句话说起来有点不妥，好像老马的幸福是从几位老人离世后开始的，前几年他侍奉几位老人遭的那些罪提起来没人不摇头，如今送走了四位老人，算卸了人生最大的担子，独生儿子又安了家立了业，老马两口子身体健康，单位里是业务骨干，日子不算大富大贵，起码算得上小康。老马确实是迎来了人生最轻松的时刻。
儿媳妇嘴巧讨喜，虽给老马两口子布下了一个个温柔的陷阱，老两口也心甘情愿地跳，不时还津津乐道，像品鉴餐后的甜点一般惬意。
“妈、爸，XX酒店开业，不如我们尝尝去。”
“妈、爸，不如我们去旅游吧！这阵子到XX地性价比最好。”
“我这次考试有幸通过，您们肯定有奖励吧！有人打了赌，说至少是五位数，嘻…嘻…”
“这次旅游，我不小心超越了您二老的预算，主要是住宿，我选的都是超五星，全海景的那种…”
“爸、妈，这个月，我同学结婚太多，赞助一下吧！”
林林总总，名目繁多。
举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就这么一个儿子，儿媳妇笑得又那么甜，喊得又那么亲呢。
不过，小两口刚上班又带着孩子，手头自然不宽裕，做为父母怎能不伸出援手。按习俗逢年过节小辈是要给长辈拜节的。老马老两口直接告诉儿子、儿媳免了这些，还不是心疼他们钱少，反倒给他们几千元，打发他们给丈人、丈母娘拜节去，对于亲家该有的礼数不可少。
儿媳也算孝顺，母亲节、父亲节、妇女节、生日等大小中外节日，她少不了要敬上一束鲜花，捎带一声问候。在一些特殊的日子，她还会把公婆请到饭店，点上可口的饭菜庆贺一下，餐后，至于谁付的款，你知我知就行，一家亲，一团和气。老马两口子就这样享受着天伦之乐！
老马抱孙心切，儿子、媳妇抵触二胎的情绪，马姨都看在眼里，双方的立场她都能理解，思量后，她把家庭的经济收入做了如下调整，说与老马听，征求他意见。
老两口有四处房屋出租，目前租金一年二十九万，其中三个小房租金分别有六万、六万、一万的都归儿子、媳妇使用支配，大房租金十六万归老马夫妇所有。这样分配马姨自有道理，
一则几套房子都是她和老马的基业，可以说是他们一生的心血。
二则，儿子结婚时送了他一套精装婚房，那套房子在闹市，离儿子、媳妇上班的地方有点远，马姨建议简单装修，结婚过渡一下，她预见到这懒散的小两口不肯早起，把睡觉的时间浪费在上班的路上，只不过新鲜几天住住而已，最终还是要出租，他们还是要回到他原来居住的地方，那地方离上班只几分钟的路程。小两口坚决表示，那将是他们长久的家，一定要像模像样地装。几十万下去了，结果他们住的时间没有装修时间长，把马姨心疼的咬牙切齿。
儿子、媳妇搬出新房又住进老丈人给的房子里，虽说媳妇也是独子，但老马觉得儿子住在女方家挺不是那么回事，索性应了儿子的意思又首付五成买了一套房屋，并紧锣密鼓地展开了装修，两百多万又没了。小两口带个孩子，工资不高，老马怎能不心疼，坐视不管？从此，每月还帮衬着还大部分的房屋贷款。
三则：老两口已进不惑之年，不得不为自己的今后打算点。
马姨对老马说：“儿子、媳妇要是生了二胎，我们就把三处房租都给他们用，自己留一处的房租，那个六万的就行。”
老马一听火就腾地冒出来：“难道我贴他们的还不够吗？房子、车子，房屋贷款，一年十几万的补贴…我们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这俩兔崽子就无底洞。”
“现在呀！时代不同了，养孩子真养不起呢！你算算看，从怀孕到预产期七七八八的检查，没小几万都下不来，孩子出生后奶粉、尿不湿、有点条件的都到月子会所坐月子、请月嫂，请保姆，一个月子下来又是好几万，孙女喝的奶粉你都看见了，也随了你的意思买好的，500多元一罐，好家伙，三、五天见底。你说说看，就他俩的工资招架得了吗？换个位置，你我现在是年轻人，你敢生二胎吗？”
马姨一席话，颇有道理，老马不再言语。第二天，他便做起了家庭代言人向儿子、媳妇宣布了这项决定。
小两口听后相互之间交换一下眼神 ，态度暧昧，没有明确的表态，生与不生只字不提。
老马又按捺不住了，今天，酒劲一上头，竟然把工资都交了出去，再加六位数一年的工资总该有一定的诱惑力！总能撬动他们自私的防线吧！为了抱孙子，老马孤注一掷了。
第三天下午下班，老马两口子吃好饭带孙女散步，媳妇也跟了过来，她凑到马姨——她婆婆面前一阵嘻嘻地笑，然后开了口：“妈，您看哦，生二胎的话，得请个保姆吧，盼盼家请的保姆一月八千，二胎出生后，怎么也得请三年，目前我们的车子使用确实不方便，得换车呢，换车还需要您们的赞助才行….”
提起车子，马姨又来了气，虽说是媳妇娘家陪嫁，但也是他们小两口的主意，买了一部鲜红的跑车。他们计划买这款车时，马姨就打岔，说那车子贵不说，既招摇又不实惠，小两口执意要买，仿佛他们即将暗淡下去的青春全靠这款车子重新点亮，才开三年要换，而且….
马姨笑了笑，半开玩笑地说：“孩子是你们的，你们自己打算，反正不姓我的姓，爱生不生。”婆媳之间聊天从来就这么直接了当，所以马姨也不用和她兜圈子。老马一旁悄悄地留心这对婆媳对话，一言不发。不一会，见儿媳两手抱着夫人的一个膀子，摇晃着，撒着娇，一副泼皮像，这让他想到《红楼梦》里的王熙凤，围着贾母喜眉笑眼，心里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还有，爸、妈，您们看我多善解人意，过两天十一放假，我们打算带宝宝出去玩，科室同事们都让我找您们赞助八千元，我只要五千就行。”
这次马姨没做声，她把带孙女出来玩乐收获的笑凝固在脸上。一些事情像放电影一样，桩桩件件都回放在眼前，禁不住轻轻叹口气。
“小枚什么意思？”回到家，老马问起夫人。
“什么意思？明摆着，她生二胎，我们除了之前说好的条件，还要给他们请保姆，给我他们换车子，跑车坐几个人不合适，多一个孩子更不合适了。”她停了一会儿继续说：“要我说呀！这其实也不过分，是你主动要把工资都给他们的，你还有十年退休，用你的工资养大他们的孩子差不多。”马姨幽幽地说，她知道老马不是指那五千元的事，这种小事，他早习以为常。
老马转过身回到房间，穿着睡衣坐在床上，打开手机，静心凝神，两手指不停地在屏幕上点击，马姨看不出他什么表情，但她知道，他是在给儿子发微信。
“你和儿子聊天啦？”过了一回儿，马姨走进卧室，故作轻松地问老马。
“我告诉他，他们生与不生，我再不发表意见了，我也没有钱再满足他们的要求，就他们入不敷出的样子，我能指望他们养老？我有精力，先考虑换换我的车子、房子呢……”
了解老马的还能有谁呢？马姨知道他说的是气话，他心里一直在给孙女腾着地呢，抱孙子是他余生的梦想，奋斗的动力。指不定哪天酒下肚，又和儿子、媳妇签下什么“卖国求荣”的条约呢！
马姨仿佛看到他那颗颤抖、激动的心，不愿在他沮丧的心情上再浇一瓢冷水，口气轻松地告诉他：“你放心吧！他们会生二胎的，你看儿媳妇的同学、同事很多人都在备二胎，而且儿子的口气也不再像之前那么绝对，儿媳和我们谈条件，说明他们有了想法，对不对？只要你以后不再上杆子催他们就行，你得“智取”，给他们一点时间，也给自己一点时间，眼见我们四个老人日渐衰老、迟暮，他们的义务、责任日渐显现出来，又难以招架时，就会知道他们老来，多个帮手有多重了……”
马姨好像胸有成竹地安慰着老马，私下里却跟我说，她若是年轻，也不会生二胎，她可不想把生命都投资在孩子身上，最后血本无归。
儿子、媳妇带孩子旅游的时间又到了，一早醒来，老马父爱又泛滥起来，问夫人：“小枚要的钱你转过去了吗？”
“转——啦！”马姨语气生硬拖拽得很长，透着不悦，过一会轻叹一口气说：“不转的话，他们不高兴，转吧！我不高兴，两难。其实吧！我不是心痛钱，我真不喜欢她开口要的样子，我从小就教育儿子，向别人要钱是最不耻的行为，无论向谁都是，我一生都这样，老马，你说说看，我找你要过钱没有？我天天算计你的钱没有？其实他们即便不找我要，我都会给，而且不会比他们开口要的少，最重要的是心甘情愿。”她停顿一会继续说：“我俩也就命贱！穿，舍不得穿好的，用，舍不得用贵的，一个电饭煲用了十几年，早想换了，但它没坏，我愣是找不到换的理由。你再看看他们的鞋子、衣服有多少，哪一双，哪一件不抵你几双？几件？哎….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不希望他们像我们这样苦哈哈地过日子，若他们再过我们这样的生活，日子倒像停留在过去没有进步似的，没有朝气，年轻人就应该有年轻人的活法、年轻人的样子，我们年轻的时候也常被你妈骂不会过日子呢！现在也挺好，这可能就是代沟吧！”
又过去了五年，老马热切的目光开始暗淡！
散步的时候，马姨望着绚烂的夕阳对老马说：“等我们老了，我们就买一款功能齐全的机器人，你喊它孙子，它脆生生地应，它管你叫爷爷你也脆生生地答，多美呀！”
“快回家吧！”马姨突然想起一件事，催促老马，“几天前购物车里收藏的鞋子今天十一打折，能便宜30元呢！差点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