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回顾自己的人生历程时,尼采说,“通向智慧之路”有三个必经的阶段。第一阶段是“合群时期”,崇敬、顺从、仿效随便哪个比自己强的人。第二阶段是“沙漠时期”,束缚最牢固的时候,崇敬之心破碎了,自由的精神茁壮生长,一无牵挂,重估一切价值。第三阶段是“创造时期”,在否定的基础上重新进行肯定,然而这肯定不是出于我之上的某个权威,而仅仅是出于我自己,我就是命运,我手中抓着人类的阄。
>> 许多人的所谓成熟,不过是被习俗磨去了棱角,变得世故而实际了。那不是成熟,而是精神的早衰和个性的夭亡。真正的成熟,应当是独特个性的形成,真实自我的发现,精神上的结果和丰收。
首先做一个真实的人
>> 。“在任何时候,天才和学者都是互相敌对的。后者想要杀死、解剖和理解自然,前者想要用新的活泼的自然来加强自然。”学者治学靠一种“愚钝式的勤勉”,埋头于书籍,一点一滴地搜集着各门科学的现成结论,靠别人的思想度日。真正的思想家向往闲暇,以便自由地从事创造,玩味自己的思想。平庸的学者却害怕闲暇,因为他没有自己的思想,一旦空闲,便觉无聊,于是书籍和学术成了他驱除无聊的苍蝇拍。
>> 。他真切感到,对于一个哲学家来说,最重要的是独立思考,自己来创造,说出非他不能说出的话来。一个有创造力的人把太多的时间耗在阅读上,是一种浪费。“在破晓的黎明时分,在精力最饱满、最洋溢的时候,拿起一本书来读——我把这叫作堕落!”
>> 书籍、知识、他人的思想都只能拿来为我所用,而不应当成为目的本身。
>> 强者必须认识和肯定现实,恰如弱者出于虚弱必定怯懦而逃避现实一样。”只有强者才有认识的自由,弱者却需要生活在欺骗之中。精神的强者出于内在的丰满和强盛,与一切相嬉戏,玩弄至今被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事物,藐视至高无上者。只有这样的强者才能真切体验到人生的意义,从人生的痛苦中发现人生的欢乐。他的精神足够充实,在沙漠中不会沮丧,反而感觉到孤独的乐趣。他的精神足够热烈,在冰窟中不会冻僵,反而感觉到凛冽的快意。这也就是尼采所提倡的酒神精神
>> 要真正体验生命,你必须站在生命之上!为此要学会向高处攀登,为此要学会——俯视下方!——尼采
>> 总之,问题全在于生命力:你健康,你就热爱生命,向往人生的欢乐;你羸弱,你就念念不忘死亡,就悲观厌世。一个要在人世间有所建树的人最忌悲观主义:“看破红尘——这是巨大的疲劳和一切创造者的末日。”
>> 尼采的意思无非是,用生命本身的力量来战胜生命的痛苦,而当你抗争之时,你就是在痛苦中也会感觉到——百倍强烈地感觉到生命的欢乐。这种抗争痛苦而生的欢乐,相当于生命本体的欢乐。
>> 伟大的幸福正是战胜巨大痛苦所产生的生命的崇高感。
>> 对于痛苦者的最好的安慰方法是让他知道,他的痛苦无法安慰,这样一种尊重可以促使他昂起头来。生命力取决于所承受的痛苦的分量,生命力强盛的人正是在大痛苦袭来之时格外振作和欢快。英雄气概就是敢于直接面对最高的痛苦和最高的希望。热爱人生的人纵然比别人感受到更多更强烈的痛苦,同时却也感受到更多更强烈的生命之欢乐。与痛苦相对抗,是人生最有趣味的事情。
>> 随着基督教信仰的瓦解,从前悬在人类头顶的天堂的幻影消失了,人们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毫不仁慈的世界中。在这里,现世的苦难不能再用来世的福乐补偿,死去的灵魂不再有超度的希望。用自然科学的眼光冷静地看待生老病死现象吗?可是人有一颗心,不能如此无动于衷。按照叔本华的要求窒息这颗心、灭绝生命欲望吗?可是这样一来人生真的全无意义了。尼采不甘心,勉力寻找,终于从审美中找到了人生的意义。用艺术家的眼光去看待人生吧,这样你就会肯定人生的全部,因为连最悲惨的人生宿命也具有一种悲剧的审美意义。把人生当作你的一次艺术创作的试验吧,这样你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不会垂头丧气了。你要站在你自己的生命之上,高屋建瓴地俯视你自己的生命,不把它看得太重要,这样你反而能真正地体验它、享受它,尽你所能地把它过得有意义。从中仍然听得出一种悲音,但是与叔本华不同,有了一种力度,增添了一种铿锵壮烈的调子。
>> 即使在生存竞争确实发生的情形下,竞争的结果也和达尔文学派所断定的相反,总是有利于弱者而不利于强者,物种并不走向完善。因为弱者是多数,而且善于通过忍耐、审慎、伪装、狡诈来保存自己;强者为了追求强力却不惜牺牲生命,较容易毁灭。
>> 首先,生命是“必须不断自我超越的东西”。它不能满足于自身,而要不断向上,从高于自身的东西那里去寻求自身的意义和目的。
>> 生命的肯定者也应当秉承这世界本体的精神,不是消极地但求生命的保存,而是积极地从事创造,成为精神上的强者。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活得长久,而在于活得伟大、活得高贵、活得有气魄。
>> “最美好的都属于我辈和我自己;不给我们,我们就自己夺取:最精美的食物,最纯净的天空,最刚强的思想,最美丽的女子!
>> 为了成为最优秀者、最强者,必须有自强不息的精神。一个人是否足够坚强有力,主要看他能否支配自己。“谁不能命令自己,谁就应当服从。
>> 强者还应当热爱战斗,在“生活的战争学校”里磨炼。他没有可蔑视的仇敌,却有值得他骄傲的仇敌。他不畏挫折,未能杀死他的,使他变得更坚强。他很骄傲,而在骄傲受伤时,又生出比骄傲更强大的东西。他有力量夺取的,绝不忍受别人给予。争优胜、能自制、爱战斗、富于进取精神,这就是求强力的意志所追求的人生。尼采所要求的是一种富于力感的人生:有力感,才有生命感,才能充分感受和享受生命
>> 在你清醒地看到生命无意义的真相之后,你仍然不厌倦它、不否弃它,依然热爱它、祝福它,到了这一步,你方显出你的悲剧英雄的本色,达到了肯定人生的极限
>> 从宇宙的角度来看人,尼采断然拒绝人类中心论的观念。“在世界上,一小滴生命对于生灭不已的汪洋大海的全部性质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 人的未定型性和寻求意义的执拗性正是人的伟大之处。“他必定比其他一切动物的总和更多地冒险,革新,反抗,向命运挑战:他,这伟大的自我试验者,这试图最后统治动物、自然和神祇的不知足者,贪婪者——他,这永不驯服者,永向未来者
人或许可以得到他所想要的,但却无法决定想要的是什么
>斯宾诺莎认为,人之所以觉得意志是自由的,是因为他只能感知自己的意愿,而对于决定这意愿的原因一无所知。尼采赞同这一见解。他责备叔本华不曾分析过意志,其实,愿望只是一种弄得非常巧妙的机械装置,而这种机械装置的整个运行过程往往不被我们意识到。
>> 人之所以觉得意志是自由的,是因为他只能感知自己的意愿,而对于决定这意愿的原因一无所知。
>> 愿望只是一种弄得非常巧妙的机械装置,而这种机械装置的整个运行过程往往不被我们意识到。
>> 意志软弱者无权自由,不能命令自己和服从自己的人应当受令于人和服从别人。“你们要支配自己是太软弱了,所以应该有一专制暴君来驾驭你们,吆喝道:‘听话!'‘推磨!听话!'——一切善恶都应淹没在对他的服从之中。”在尼采看来,人类的大多数始终未成熟到可以自由的程度,所以“始终还是少数人的时代”。
>> 每个人应当向自己负责。他也曾谈到对生命负责,每个有幸得到生命的人应该给生命以最好的报答。更严重的责任是从永恒轮回的角度提出来的:你的每一个行为都必须值得在无限的未来重复无数次。“你愿意再一次并且无数次地这样吗?”这个问题是加在行为上的最重的负担。
>> 自由存在于克服阻力的过程之中:没有阻力,即没有自由;阻力越大,自由也越大;阻力一旦被克服,自由便结束,需要新的阻力以实现新的自由
>> 你是一个自转的轮轴吗?你能使星辰围绕着你旋转吗?——尼采
>> 。“每个人都有他的良辰吉日,那时候他发现了他的高级自我”,但“有些人逃避他们的高级自我,因为这高级自我是苛求的”。无条件地服从外来意志,例如宗教和国家,放弃自己的意志和责任,这是一种最轻松的处世方式。拒绝一种愿望总比调节一种愿望容易,放弃个性总比发展个性容易。
>> 因为惧怕邻人,邻人要维护习俗,用习俗包裹自己。然而,是什么东西迫使一个人惧怕邻人,随大流地思考和行动,而不是快快乐乐地做他自己呢?”少数人是因为怯懦,多数人是因为懒惰。“人们的懒惰甚于怯懦,他们恰恰最惧怕绝对的真诚和坦白可能加于他们的负担。”
事情是够奇怪的,人人都有一个“自我”,可是人人都不愿别人表现出他们的“自我”,为此宁愿也牺牲掉自己的“自我”。尼采在这里揭示了习惯势力的社会心理机制。在社会中,每个人个性的自由发展意味着某种形式的竞争,他人的创造要求自己做出新的创造,他人的优胜刺激着自己也要争优胜。于是,为了自己能偷懒,就嫉恨别人的优秀,宁愿人人都保持在平庸的水平上。走阻力最小路线的懒惰心理造成了一种社会的惰性,成为阻碍个性发展的最大阻力。“如果我们采取断然步骤,走上通常所说的‘自己的路’,就会有一个秘密突然向我们揭示:一向对我们友好和信任的人,从此全都对我们产生了一种蔑视,并感到自己受了侮辱。
>> 他们中最好的,则显示宽容,耐心地等待我们重新找到‘正路’,这‘正路’当然是他所知道的。”[插图]总之,非要千人一面、众口一词,才算一个“好社会”,即人人可以心安理得的社会。敢于“走自己的路”的人,难免要受诽谤和孤立了。这时他不但要付出最大的艰辛,而且要遭受最多的屈辱。有几人能“让人家去说”而仍然不改初衷呢?怯懦实在是懒惰的副产品,首先有多数人的懒惰而不求个人的独特,这多数的力量形成一条防止个人求优异的警戒线,然后才有了人言可畏的怯懦心理。
结果,人们不是去发现“自我”、实现“自我”,而是逃避“自我”唯恐不及。逃避的方式是所谓“劳作”
>> “成为你自己”首先是要忠实于自己,对自己的生存负责,真诚地寻求人生的意义。
>> 查拉图斯特拉对他的学生说:“人永远做一个学生,这对于他的老师不是好的报答。你们为何不扯碎我的花冠呢?你们崇拜我,一旦你们的崇拜对象倒塌了呢?当心,不要被一尊石像压碎了你们!……你们还没有找到你们自己,就已经找到我了。一切信徒都如此;所以一切信徒都少有价值。现在我教你们丢开我,去发现你们的自我……”[
>> 个人愈是雷同,社会就愈是缺少凝聚力。无个性的个体不能结合为整体
>> 个人愈是独特,个性的差异愈是悬殊,由他们组成的社会有机体就愈是生气勃勃。
>> 自爱者才能爱人,富裕者才能馈赠
>> 基督教道德以“无我”“利他”“爱邻人”的说教为核心,要求人们逃避自我、憎恨自我、牺牲自我、否定自我,在他人之中生活,为他人而生活,在尼采看来,这正是颓废的征兆
>> 健康的“自私”是健康的生命本能,是高尚的自我保护的力量。反对这样的“自私”,赞扬“无我”和牺牲,实际上是奖劣惩优,压抑生命力旺盛、热爱生活的人,却鼓励那样的人,这种人“不把他的全部力量和才智用在他的保存、发展、提高、前进以及力量的扩展上,而是对自己卑怯、麻木甚至可能冷漠或者刻薄地生活着”。[“‘你的自私是你的生活的祸害’——这种说教鼓噪了几千年:它损害了自私,夺走了自私的许多精神,许多快乐,许多创造力,许多美丽,它钝化、丑化、毒化了自私!”
>> 你遭受了痛苦,你也不要向人诉说,以求同情,因为一个有独特个性的人,连他的痛苦也是独特的、深刻的,不易被人了解,别人的同情只会解除你的痛苦的个人性,使之降为平庸的烦恼,同时也就使你的人格遭到贬值。
>> 生命僵死之处,必有法则堆积。——尼采
>> 你的一切行为都是出于你的需要,而不是出于某种道德观念,道德不过是你对于你的行为动机的一种不正确的解释。
>> 在“主人道德”这个范畴中,包括了尼采所提倡的一切:健全的生命本能,充沛的强力意志,独特的“自我”,真诚的人生态度,蓬勃的创造精神,以及对人类未来的伟大的爱。相反,“奴隶道德”则囊括了他所反对的一切:病弱、怯懦、丧失个性、伪善、守旧、怨恨……“主人道德”,又叫“创造者的道德”“贻赠的道德”; “奴隶道德”,也称“侏儒的道德”“渺小的道德”
>> 尼采懂得,习俗和舆论的力量是巨大的。“天天听别人怎么说我们,甚至猜别人怎么想我们——这会毁掉最坚强的人。
>> 尼采认为,从心理上看,同情首先是一种弱者的心理。一个坚强的人,自己受过痛苦,并且能够忍受痛苦。他在人前隐匿自己的眼泪,怀着对自己的不满悄悄擦干。这样的人知道痛苦的价值,往往希望别人也不要看轻痛苦,出于对别人的尊重而不轻易流露同情。相反,弱者缺乏承受痛苦的能力,神经脆弱,对恐怖有着活跃的想象力,因而最容易发生同情。其次,同情与尊重是两种相反的感情,在同情中蕴含着对他人的不尊重。譬如说,我们对某人非常尊敬、羡慕,甚至崇拜,后来突然发现他有痛苦,并且需要我们的同情,这时我们就会欣然同情他,同时也削弱了我们对他的尊敬。同情一个人,意味着把他看成一个弱者,谁会去尊敬一个弱者呢?在同情的背后,还往往隐藏着一种不真诚。
>> 人们的痛苦是很难相通的,无论你怎样去体会别人的痛苦,只要不是身临其境,还是体会不了。最好的办法是尊重他连同他的痛苦,不要用你的同情使他的痛苦平凡化。
>> 更有些人所谓的同情,不过是拿别人的痛苦当消遣。
>> 我之所以谴责同情者,是因为他们很容易失去羞耻、敬畏和对距离的敏感,因为同情转瞬间就散发出庸众的气息,形同无礼的举止。
>> 尼采并非反对向痛苦者伸出帮助之手。问题是,第一,最大的帮助是唤起痛苦者的自尊自强之心;第二,帮助必须真诚,而真诚的标准仍是不伤害痛苦者的自尊自强之心。
>> 世界本身并无意义,它不断产生和毁灭个体生命的活动本身也并无意义,如果你要用真理或道德的眼光去探究它的意义,你只会失望,会对生命本身失去信心。可是,一旦用艺术的眼光去看世界,无意义的生成变化过程突然有了一种意义,那就是审美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