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雷雨》:混乱恋情的背后,是旧时代婚姻带给女性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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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解说之前,我们先理清一下这部话剧的人物关系:资本家周朴园在年少时曾与梅妈的女儿侍萍相爱,侍萍在为其生下第二个儿子三天之后,就被周朴园的母亲赶出了家门,周朴园随即娶了有钱人家的小姐周蘩漪为妻。三十年后,周萍,也就是周朴园与侍萍的大儿子,陷入与继母周蘩漪的不伦恋中。为了摆脱周蘩漪的侵扰,他转而投向了侍女鲁四凤的怀抱。而鲁四凤,正是侍萍与她第二任丈夫鲁贵的女儿。周蘩漪与周朴园的儿子周冲,也喜欢上了鲁四凤……

《雷雨》中的恋爱关系是十分复杂的。在这复杂的关系背后,有一个核心人物,那就是周朴园的妻子,周蘩漪。曹禺深爱着这个人物,他说这样的女人他见过了太多,“热情原是一片浇不熄灭的火,而上帝偏偏罚她们枯干地生长在砂上”,她被环境所压迫,最终不顾一切地做一次困兽犹斗。萧红写那个时代的女性,“仿佛是在父权下的孩子一般怕着她的男人”。旧时代的婚姻带给女性的,注定是深深的绝望和孤独。

01 “你现在要多少钱吧”

沉迷于金钱的人多半是冷酷的。周朴园为了赚钱无所不为,他在哈尔滨包修江桥的时候,曾故意让江堤出险,2200多个工人被淹死,每条人命周朴园扣300块钱。他在年少时对侍萍的感情或许是真的,但是三十年过去了,他已然变成了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了。矿上的工人为了维权开始罢工,他就让矿上的警察开枪打死了三十个工人。他的财富建立在罪恶的基础上。可是,有时候他又是矛盾的,他的心里似乎还存在着一块柔软的地方。他一直以为侍萍死了,为了纪念她,他的家具摆设还是按照过去的样子,家中还放着侍萍年轻时的照片,甚至还保留着侍萍夏天不开窗的习惯。

周蘩漪为了让四凤离开周萍,特意把侍萍叫到家里来。周朴园就这样再一次见到了侍萍,他告诉她自己为她保留的这一切。侍萍声泪俱下地把这三十年的委屈倾诉出来,她太苦了。当年她带着才出生三天的儿子流落街头,讨过饭,给人做过老妈子,为了生活下去,她带着孩子嫁给了一个粗俗的男人。可是周朴园会因此怜悯她吗?也许在他心底里是会有一些的吧,但是他听完侍萍的倾诉,第一反应居然是问她:

“好!痛痛快快地!你现在要多少钱吧?”

侍萍苦涩地笑了,这个害了她一辈子的男人,其实并不懂她,他的世界里,如今只剩下金钱了。他曾经怀念的人,如今回来了,可是他却要她答应他,不能再踏进周家一步。他给了侍萍一张支票,说算是弥补他的一点罪过。侍萍丝毫不把钱放在眼里,她冷静地慢慢撕碎了支票。

像周朴园这样的男人,会对自己的妻子好吗?

02 笼中鸟

蘩漪在家中添置了些新家具,可没过多久,那些家具就被搬走了。周朴园是霸道的,家中的一切都逃不出他的控制。蘩漪在这个家里是孤独的,她长时间地待在楼上,读书写诗。老房子里散发着霉味,一切都是摇摇欲坠的,一切都是毫无生机可言的。

她在这个“牢笼”里已经困了十八年了,丈夫的凶横把她“渐渐地磨成石头样的死人”。周萍的出现,给了她短暂的希望,却很快地,把她从一个牢笼摔向了另一个地狱。周朴园虽然不动声色,但是他显然已经知道了蘩漪和周萍的秘密。

可是,周朴园不允许自己的家庭出现这样的丑闻。他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却已经打算好,要摧毁蘩漪,这个让他丢尽颜面的女人。他开始说她有病,说她“肝郁”,逼她喝药,又说她有精神病,安排了克大夫给她看病。

他要打击她,他要让她觉得自己有病,他还要让她周围的人都知道她精神有问题。蘩漪被折磨得要发疯了,她无数次地大喊,告诉他自己没有病,没有病。可周朴园呢?他只会更加残忍地逼迫她吃药。他把一个富有感情的女人熬得心如死灰,又困住她的身体,折磨她的精神。

婚姻对蘩漪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深渊。她就像这深渊里的一只鸟,飞也飞不出去,等待她的只是无尽的折磨。她的青春,从嫁到周家那日便结束了,她试着学会安静地等死,可周萍,又让她看见了一点希望。

03 不堪重负的爱

当旧社会的家庭对人的压迫太甚,那么反抗它,就具有了一种英雄的色彩。如果脱离时代背景,蘩漪、周萍、四凤之间的关系,似乎只是有些“离谱”的三角恋加乱伦恋。但是,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蘩漪的叛逆与反抗,却是具有进步意义的。

我们现在的社会里,如果婚姻不幸福,女性是有权利离婚的,而且大多数女性在离开男人之后,也可以养活自己。所以,如果蘩漪生活在现代社会,她大可以不用把感情寄托在周萍身上,她可以体面地离婚,再重新开始新的人生。可是,在旧社会里,女性的地位是很低的,她们几乎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

如果把蘩漪和侍萍做对比,就可以很明显的看出一些问题。侍萍的丈夫鲁贵是个粗人,而且还好吃喝和赌博,家人挣的钱基本都被他用来还赌债了。侍萍独自在外地工作,一个月只赚几块钱也不愿意和鲁贵生活在一起,我想,这就是侍萍反抗不幸婚姻所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想起《城南旧事》中的宋妈,她受不了丈夫的家暴,狠狠心把孩子留在家,自己去北京赚钱,宋妈和侍萍或许是相似的吧。鲁贵倒是没打侍萍,但他待她并不好。侍萍逆来顺受,鲁贵就什么都埋怨她。他自己把家底挥霍一空,却说是侍萍给他带来的霉运,他甚至当着子女的面抱怨道:

“当初你爸爸也不是没叫人伺候过,吃喝玩乐,我哪一样没讲究过!自从娶了你的妈,我是家败人亡,一天不如一天。一天不如一天……”

侍萍是安静的,她并不反驳什么。鲁贵责骂完,让她搬个凳子给自己搁腿,侍萍就顺从地给他搬了。

侍萍,其实是当时女性的一个缩影。那时,大多数女人还是像“在父权下的孩子”一样怕自己的丈夫。丈夫充当的是封建家长的角色,他们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在这种情况下,蘩漪的叛逆就具有了一种无畏的英雄主义色彩。

她在婚姻里孤独到了极点,才会把余生的希望寄托在周萍身上。可悲的是,周萍不过是个“美丽的空形”,他根本就靠不住,他没有蘩漪的坚定,他是软弱的。而且,蘩漪在她的爱情上寄托了太多的东西,包括自由、希望等等,可是她却忘记了,爱情本身就是脆弱的,像泡沫一样的,经不起这般沉重的寄托,更何况,她对周萍的爱情是见不得光的,根本无法被社会认可。她像一个孤勇的将军,在打一场无论输赢都只能算是失败的仗。

周萍的移情别恋,让蘩漪感到窒息了。她说自己本来已经准备好安静地等死,偏偏被周萍救活了,可他又离开她,让她慢慢地枯死、渴死。她看到周萍要走,甚至放下尊严去哀求他,她抛下她妻子、母亲的身份,她只想快点从这个阴郁的房子里逃出去。蘩漪什么都没有,只有他,可现在这个唯一能救她的人却要离她而去了。蘩漪的叛逆不再是拒绝吃药和出轨那么简单了,她要摧毁她得不到的一切。她把自己的所有痛苦、失望和死去的希望都化作一次火焰,她说:

“我希望我今天变成火山的口,热烈烈地冒一次,什么我都烧个干净,那时我就再掉进冰川里,冻成死灰,一生只热热地烧一次,也就算够了。我过去的是完了,希望大概也是死了的。哼,什么我都预备好了,来吧,恨我的人,来吧,叫我失望的人,叫我妒忌的人,都来吧,我在等候着你们。”

她什么都不顾了。周朴园说她疯了,周萍也说她疯了。是啊,没有人懂她的痛苦。她就像一头孤独的鲸鱼,游在没有尽头的深海里,一生都得不到同类的回应。她的前路,是不堪回首的;她的未来,是黯淡无光的。她的结局,注定是悲怆的。她带着自己一颗孤寂的心,和一个不合时宜的自由的灵魂,终于变成了一个疯子,她被铁链锁着,终生都无法逃出那个让人喘不过气的、发着霉的房子。

她和那些籍籍无名的女人一样,最终安静地消失在旧时光里,只留下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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