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话题系列的前文中,我们聊了人类三重枷锁的具体表现以及《失控玩家》的结局。详见《自由城内无自由,失控玩家随波流(三)——Guy最后真的获得自由了吗?》。
今天,我们来聊聊在微观层面可以同时包容决定论与自由意志的理论假说。
以下内容几乎不涉及剧透,是“作者已死”时代来自观众无限脑补的联合演绎产物。观影后阅读体验更佳。
在《失控玩家》结局里,觉醒的NPC们在全新的梦幻仙境中享有了远超以往的自由,重生的保安大哥卸下枪腰带的动作,喻示着代码枷锁与身份阶级的失效。现实中肉体凡身的我们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同时本能基因、文化模因和潜意识这三重枷锁带来的各种阻力也要大的多。
但是,这不意味着人类要屈服于枷锁而心甘情愿地做一群提线木偶,文化模因的演化成熟原本具有很强地对抗基因枷锁、压制动物天性、彰显人性光辉并加速文明演化的作用。可惜在无孔不入的资本文化渗透下,多数先进思想和充满人本精神的文化模因被广告等宣传手段符号化,最终沦为资本逐利和自然选择残留的过时天性的帮凶,并将人类命运导向并非自然选择所乐见的结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道德、法律、科学、哲学、艺术、体育等文化模因依然是一条行之有效的解脱之路,既可成为叔本华心中对抗无聊与痛苦之钟摆的利器,也可把自己强化为尼采眼中的超人,令我们在追求更进一步自由的路上不再孤独。
在此过程中,资本的渗透是目前的发展阶段中最值得警惕的——“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但能够为钱卖掉”,996福报和富士康血污还历历在目。
同时,自由只存在于束缚之中,我的自由以他人的自由为边界,并与公正互为表里。过度自由所造成的混乱和无效化,与自由的完全丧失并无两样,“自由只会倒在她自己的剑下”。人民的自由不应以失去自身安全或威胁他人安全为代价,这一点在新冠肆虐之时格外凸显。
在以上大背景下,我们若想追求至少不逊色于影片结尾中Guy所享有的自由,路径是多样的。弱水三千,任取一瓢即可。
在彻底的决定论世界观,人无需为自己的行为承担任何后果,因为一切早已注定;同时一切的努力成果也与自己没了关系,实在太过残酷。
因此在法律程序设计以及各行业的制度设计,在本体论层面都是默认人有自由意志的。但在方法论层面,几乎所有的行业与学科都是以充满决定论色彩的强因果关系为假设,通过定量方法来构建预测或评估模型,未将人类自由意志的不确定性纳入考量。这是现阶段认知与技术水平下的无奈之举。
自由意志与决定论,在某种视角下或许并不矛盾,只要将完全的自由意志和彻底的决定论视为一个连续或离散光谱的两种极端情况,就不难发现这是一个典型的衔尾蛇之环。处于两端的完全自由意志和彻底决定论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都是难以稳定存在的状态。或可触及,却很难持续。
人的自由难以抵达最高级和完成时,而是长久地处于比较级和正在进行时。
所以我们真正追求的是有限自由,更像是一个有点模糊和混沌的自由与宿命的叠加态,这就需要从日常生活最常用的非1即0的形式逻辑跃迁到允许正反面同时存在的辩证逻辑。
获得更进一步自由的前提,是更全面地认识到自己是不自由的,并且更深刻地挖掘出这种不自由的根源。
如《失控玩家》中的Guy,从被女主摊牌发现自己是NPC的恼羞成怒,到接受命运获得西西弗般的精神解脱,经历了自己无法永远和女主在一起的难以实现的愿望覆灭,终于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接受了自己是不自由的事实,接受了刻在代码深处的单相思无法被满足的残酷真相——正是这种对不自由的深刻体察,令他成为了片尾中更加自由的Guy。
对于多数人而言,我们终究希望找到一个逻辑自洽且符合现阶段科学观测结果的理论假说,来整合决定论与自由意志的矛盾,从而至少在理念层面获得对有限自由的确信。
“多意识理论”是可以用来整合自由意志与决定论的其中一种假说。
量子力学中的多重宇宙假说认为宇宙的物理状态处于多重宇宙的叠加态。多意识理论与之相似,认为每个具有意识的生物大脑的物理状态也可以用概率波函数来描述,也处于多重意识的叠加状态。
正所谓心猿意马,我们的意识不止像一只蹦蹦跶跶的泼猴,更像是一整座花果山,无数的猴子在我们的脑海里同时存在,各有不同的选择与主张。
但并非每一只猴子的主张都会产生所谓的意识,齐天大圣毕竟只有一位。产生意识的必要条件之一就是这份主张有着确定的自我认知,而不确定的各种主张往往彼此纠缠在一起,并隐藏在意识的深处,无法产生明晰的自我认知。
这无法形成意识的主张中的一部分,积压已久却始终没有出头之日,便封锁在内心的黑匣子里,成为了潜意识。虽然没有成为意识,但不代表潜意识对我们的行为毫无影响,它偶尔会透过梦境向我们大声疾呼,并在不经意的口误中显露踪迹。
而那些经过确认的意识主张,就变成了有自我认知的意识,从所有混杂的主张中脱颖而出,占领了某一片刻的意识主导权,终成一代美猴王。意识涌现的过程,也就是所有可能性的概率波函数坍缩的过程。在可能性坍缩的过程中,需要有观察者的参与,这个观察者或许是从远古至今,乃至到人类灭亡那一天的所有人类的集体意识和集体无意识——其中原本就蕴含着远古人类在自然选择下形成的本能基因枷锁,在人类文明蓬勃发展过程中形成的文化模因枷锁,以及在本能基因与文化模因反复较量中形成的潜意识枷锁。
我们每一个人的自我意识,也恰恰被包裹在所有人类的集体意识里,由于所占比重很小,很容易在群体意识的洪流中迷失自己,成为随波逐流的浮萍,对应着三重枷锁的生效。
换言之,如果我们能够增强自我意识在观察者(全时空人类集体意识和无意识)中的权重,降低三重枷锁对自我意识的影响,就有可能拥有更进一步的选择自主权——即强化我们个体的有限自由。
当我们与世界产生联系时,在每一个做出选择的瞬间,不同的选择可能性坍缩而成很多不同的世界,其中的每一个“我”的意识也同样是不同主张脱颖而出的结果。
此时此地的“我”的意识,到底是哪一个意识主张,主要取决于两部分因素。第一部分是宇宙的概率波函数,它与彻底的决定论是相悖的,因为即使所有输入条件都一样,也有可能产生不同的意识,只不过概率有大有小;它与完全的自由意志也是相悖的,因为概率波函数的分布规律早已确定,个人意志对于宏观多重宇宙的可能性分布几乎没有影响。
理想条件下,给定宇宙一个初始输入条件,我们可以计算出宇宙概率波函数未来的演化过程,世界历史演化的可能性分支的概率分布,符合宏观层面的决定论假设。
但第二部分因素,才是令人心生希望的源头。在一个宏观层面符合决定论的世界历史分叉树中,如果我们能够较好的降低三重枷锁对自己的影响,那么我们在人生中连续不断的自我定义锁定了自己的未来,决定了此时此地的“我”究竟位于世界历史树的哪一个分支。在这个层面上,决定论与自由意志取得了和解。
世界不是一本已经写完的书,而是一座业已建成的巴别图书馆。
我们无法逃脱图书馆的终身束缚,因为它已然包含了过去、现在、未来每一个人的万千可能。但我们也许可以决定要读哪一本书,以及用怎样的心态来读。
这种世界观与存在主义哲学相近,即人生原本并无意义,每个人都需要寻找到属于自己的意义。因此日复一日推石上山的西西弗,在接受自己命运的刹那,不再是宿命的受害者,而变身为掌管自己命运的主人。
那么,我们如何降低三重枷锁对自己日常行为的影响,获得更进一步的“选书”自由呢?
我们下期接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