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感觉丢掉了某些重要的东西，比如情感，真挚冲动的情感在以前是不需要刻意唤醒的，现在却需要去拼命使劲的去调动，为了不那么难堪，然而又总是差强人意得有些做作。不光这方面，就拿外形来说，整个人，不论相貌，气质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以前稚嫩饱满的面容现在是一副岌岌可危的样子，牙龈萎缩，眼窝深陷，竟然生出了一副瘾君子的容貌。两鬓白发丛生，眼角皱纹突起，这些都还算好，最可怕的眼里的火熄灭了，呈现出一双死鱼样的眼睛，里面折射不出任何东西。是老了吗，我们终于来到了一天。

　　最近我经常想到吴杰西，我儿时的挚友，我还梦到跟他一起恶作剧，还是以前的样子，他是12年秋季死去的，那天跟往常没有任何区别，我通宵赶稿刚刚睡去，朦胧中林磊打来电话，他说吴杰西出事了。我还没听清怎么回事，他就说，吴杰西出车祸死了。

　　时间过得太快了，真的，你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你也不需要做什么反应，就像在那之前不久我跟吴杰西还在一起看电视，在我们家里看一档科教纪录片，宇宙大爆炸。吴杰西会若有所思的问，宇宙的尽头会是什么。我说这个问题可能只有死了才知道。那天他买了鱼，专程赶车过来给我们做饭。我又想起那年在建设路喝酒，他那时才从广州回来，我们躲在马路边一个配电箱后撒尿，我打趣说如果不小心触电就立马捏住我。他沿着我这个话题聊到了最近看的一本网络小说，主角就是撒尿触电穿越的。

　　吴杰西属于那种外表看上去彬彬有礼的年轻人，他很懂得为别人考虑，当然这些的前提是你得是他的哥们。他个子不高，印象中总喜欢穿黑灰色系的衣服，偶然穿件鲜亮的颜色会让你眼前一亮，他不怎么喜欢说话，当然遇到争执也绝不善罢甘休。他刚从广州回来那几年我们经常在一起，我们总是在喝酒，我们聊过往，谈现在跟未来，有一次在停车场不知道谁开头聊到了信仰，这个词好像很让他感动，我感觉到了，那时他刚戒毒三个月，他说吸毒让他绝望，看不到未来，那天聊到信仰他像发现新大陆那么开心。后来我去他家，他姐姐做了满满一大桌菜，说是要给我道歉，因为她误以为吴杰西跟我在一起也是在吸毒。

　　吴杰西死了，当天林磊开车从老家过来，已经是凌晨，我跟另外一个吴杰西生前的好友已经喝下去了很多酒。我们需要酒精镇定，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我靠在车窗上像个濒死的罪犯，窗外黑黢黢的树林不停掠过，还下了一场小雨。吴杰西是在西城发生车祸的，我们正前往那里，据说是因为避让一条流浪狗，还有她的姐姐，车祸相当惨烈，我们出发前就听说了，一车人当中只有姐夫侥幸生还。

　　酒精让我异常的冷静，我知道这是关键时刻，我不断提醒自己，我还在一遍又一遍的回忆一些过去的事，比如我们是怎么认识的，谁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还有那些数不清的蠢事。没有具体时间，都是从这件到那件，无关联的跳来跳去，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窗外的景色都开始扭曲了。

　　第二天清晨，遗体告别仪式。随行的车辆在朦胧的晨雾中前行，车辆走得很慢，像背负了千斤重力，我一宿未眠，我们又喝了很多酒，等他们睡去后我一个人躺在沙发上，思考人生应该何去何从，黑夜像一张巨大的网，我突然感觉所有人都在劫难逃。

　　火葬场充斥着鞭炮火药浓烈的味道，因为下了雨，地板变得冰冷潮湿。随行的人很多，但却出奇的安静，这种安静一直维系到殡仪馆工作人员拉开抽屉。恍惚中我再次看到了吴杰西，他躺在那里，身上穿了一套及其单薄的寿衣，他双眼轻闭，睫毛修长像是一只蝴蝶停留在那里。他就要飞走了，我想。他就要这么走了。舍弃这些爱他的人跟无限宽恕的大地和慈悲的苍穹，他会不舍吗？会痛惜眼前哭天抢地的母亲吗。我没有哭，所有人都哭了。

　　他们抬着他的母亲，她已经不能行走了，她的脸上像被火烧过，深深的皱纹扭曲得不像样子。她的嗓子已经哭不出声，变成了一阵一阵的抽泣，扯得人心底生痛。短暂的告别仪式即将结束，他们要关上抽屉了，人群开始往外涌动，我突然意识到这将是永别，我跟吴杰西最后一次会面，我开始拼命的往里面挤，为了多看他一眼，我要记住这个男人，有关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