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何成名

这个故事转述自 RadioLab 播客 2017 年 9 月 27 日的节目 Oliver Sipple。

在 Reddit 上闲逛时看到这张照片。1975年，福特总统二十天内遇到两次刺杀，所幸两次都是有惊无险。这张照片拍摄的是第二次刺杀事件后，一位没有在执勤的警察在路边安慰惊魂未定的老人。在评论区看到有人提到 Oliver Sipple 这个名字。Oliver Sipple 不是枪手。Oliver Sipple 在发现枪手后挺身而出制服了她。从枪手的口供来看，如果 Oliver Sipple 当时不是恰好在她身后，福特总统当天很可能会中枪。

根据事件后的调查，由于枪手不熟悉刺杀所用的手枪，第一枪没有射中福特。Oliver Sipple 是一个独居旧金山的海军陆战队退伍士兵，条件反射的冲上前按住了枪手的手。没过多久，警察和特勤局特工就压住了两个人，带入附近的酒店审问。一开始，场面混乱，他们怀疑 Oliver Sipple 是枪手的同伙。不过很快他们就明白：恰恰相反，Oliver Sipple 刚刚救了总统一命。

Oliver Sipple 并不想出名。警方释放他后，他就和没发生任何事一样回家了。在理解故事后来的发展之前，需要先知道接下来两件事。

一件关于 Oliver Sipple。他是同性恋者。他当时处在半出柜的状态。一方面，他不否认自己是同性恋：在他旧金山的社交圈里，他的朋友们普遍知道他的性倾向。另一方面，他远在密歇根的家人并不知道。

另一件关于美国。即便是今天的美国，对同性恋群体也不算很友好；而在 1975 年，可以说视同性恋群体如妖魔鬼怪。恐同的背景原因繁多而复杂，有宗教原因，有当时艾滋病危机的原因。翻看那个时代的新闻，可以找到很多放在现在难以理解的标题。在这次刺杀事件前十个月，有一位名叫 Leonard Matlovich 的空军士兵为了抗议空军禁止同性恋者服役，公开出柜。他曾因在越战负伤而被授予紫心勋章。如果了解美国群众对军人是何等的尊重，很难想象美国空军会推荐开除 Leonard 的军籍（dishonorable discharge）。Leonard 的故事相比较 Oliver Sipple 好很多。虽然他的父母起初也不能接受他的性倾向和随之而来的社交压力。但后来他的父亲说：如果他能承受，我就能承受（”If he can take it, I can take it”）。Leonard 之后还起诉了空军并胜诉。过世后，他被葬在美国国会公墓。他的墓碑上写着：在我服役期间，因为杀了两个男人，获得勋章；因为爱上一个男人，被开除军籍（”When I was in the military, they gave me a medal for killing two men and a discharge for loving one“）。

在这样的背景下，接下来的故事听起来没有什么悬念。他的家人背弃了他。他的父亲甚至不让他参加他母亲的葬礼。福特总统几周后才寄一封感谢信给 Oliver Sipple，没有邀请他访问白宫。但是 Oliver Sipple 矛盾而纠结的背景让这个故事又不那么理所当然。Oliver Sipple 在媒体采访中屡次强调不要引用他的性倾向。然而媒体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可以吸引大众眼球的新闻标题。在媒体报道中，Oliver Sipple 被称为同性恋海军士兵（Gay Marine）。当时的平权运动领袖也认为这是好事：Oliver Sipple 的故事会帮助打破社会大众对同恋性群体负面的刻板印象。随之而来的压力，尤其是家人和他切断所有联系，让 Oliver Sipple 陷入了精神崩溃之中。他终日酗酒，一遍一遍的跟朋友诉苦：Now what am I known for？他的朋友劝他 You are known for saving the President。但这并不能慰藉他。他甚至一度写信给福特总统希望他能致电他的家人，祈求这可以修复他和家人的关系。但是从各方资料中（包括福特图书馆的记录和福特家人的回忆），福特总统并没有跟 Oliver Sipple 的家人联系过。

Oliver Sipple 活过了越战、战场上负伤和一次近距离的枪击事件。但后来在偏见的压力下，在某种程度上算是自己放弃了自己的生命。联想到一个对之前提到的空军士兵 Leonard Matlovich 的采访中，他说到自己报名参军一定程度上是想死在战争中，并解释说这种自杀倾向是出于当时他是摩门教徒因而为自己的性倾向感到羞愧。

虽然今天也谈不上理想，但至少比起四十年前还是有很多希望。美军当时对同性恋群体采取公开的歧视政策，不允许参军，不允许领取军队福利。1994 年克林顿总统签署了不问不说法案（Don’t Ask, Don’t Tell），禁止美军调查军队成员性倾向，但是出柜的同性恋士兵仍然会被开除。直到 2010 年，美国联邦法院判决不问不说法案违宪。同年奥巴马总统签署法案彻底结束了美军对同性恋群体的歧视性政策。

RadioLab 在这一期节目中引用了很多真实的 Oliver Sipple 采访录音。Oliver Sipple 最后孤身在家中过世，大约十天后遗体才被发现。他的好友 Wayne Friday 在他消失后到他家查看时，发现他已经死在自家的沙发上，边上掉着酒瓶，电视还在播放。可以想象 Wayne Friday 当时的心痛。RadioLab 制作这期节目时 Wayne Friday 也已经过世，因此他们找了一位配音演员读 Wayne Friday 生前对这一经历的回忆，我听着感觉非常心酸。

完整的故事可以在下面三个链接中读到，尤其是第一个链接中的播客节目。

• RadioLab 关于 Oliver Sipple 的一期节目
• Wikipedia 上关于 Oliver Sipple 的条目
• Wikipedia 上关于 Leonard Matlovich 的条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