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在我的记忆里,草莓是藏在黑块头里的,让我欢呼的是只有打开亮亮的屏幕才会从绿叶里露出来,惹人怜爱的小可爱永远是躲在里头,我看着它真是垂涎欲滴。小时候就是我跟哥哥,即便母亲很疼爱我们,但草莓这种红红的,只在黑盒子里的小家伙也是可望不可及。
真正见到草莓是在街侧尾一家新开的面包店。
一间开间两米左右的店铺,在一排店铺的最边,地段很差,也就意味着租金低,面包店连店铺名都没有,还挂着前店家斜斜的服装招牌。
厚厚的玻璃罩子里,有一个做好的蛋糕模型,上面就贴了一圈红红的,当我心里默念那是草莓时,连我自己都惊讶不已。原来它真是草莓,而嘴里出来的声音,是买块上面的面包,那种看着是隔了一两天的成色,蔫耷蔫耷的,色泽是有些拿不出手。
母亲接我和哥哥放学是在昏暗的天色里,店家舍不得点灯,整个摊位上的光是从路灯和其他店铺里反射过来的,那个时候,还没有打灯光的渲染,而我却能在扫视了整面柜台后,准确无比的在底层看到,那围着一圈白色奶油的草莓蛋糕,在最底层的搁板上孤零零的摆着,不是那么的圆整,可以说是有些斜歪,没有裱花,只是圈着一圈草莓,与上面的面包一样,无精打采。
一会,从里面出来个人,顺手开了灯,是个女孩,年龄看起来挺小的,一会,一个男人半侧着身子出来了,看起来也是挺小的,在我仅有的情感认知里,我感觉是个夫妻店。只是,涉事未深的长相,如此青涩。
“妈妈,我想吃这个。”我木讷住了,哥哥居然指着底层的蛋糕。
这一刻,我的脑子里开始疯狂。
“沁香,你看,那是草莓,就是电视上那种。”我熟知,我清晰的知道那就是草莓,我怎么会不认识呢?
“下面这个不卖,我们当模型,一般都是专门定制,而且,做一个也挺费时的,我们也刚学,真是.....不好意思。”女孩有些抱歉的低着头,颧骨有些窝进去,手里拿着的白色塑料袋有些踌躇,不确定我们到底是买面包,还是可能会是一阵吵闹。
“哦,鑫儿,人家不卖的,还是买面包吧。” 母亲重复了一遍。
“确实不卖的,这个我们刚学,还没有什么好的卖相。” 那个男人,不,是个男孩,走出来了,朝着女孩笑笑,也对着我们有些抱歉。
我看着他一手拿着裱花袋,头上还带着高高的白帽,右脸上还挂着几处奶油。
“那我可以看下你们怎么做的吗?” 哥哥朝我挤挤眼,我好想明白了什么。
“我也想看,妈妈。”我扬起脸问母亲。
“可以的,绕这边来。” 男孩看这情形,先发出了邀请,我和哥哥便绕到柜台后间,女孩便跟母亲在外间。
不到一平米的小格子里,男孩在圆盘的磨具上抹平,正用裱花袋在那圆盘上小心翼翼的挤压着,看来是在琢磨着裱花。
“刚学,还没学会怎样裱花,就用草莓围了一圈。看馋了吧,女孩子都喜欢这个,哈哈.....”
多年以后,我仍记得,我当时在心里有着小小的咯噔一下,也许是什么触动了我的心,他怎么知道女孩子都喜欢红红的草莓呢?
莫非是他的女孩也爱草莓?我猜。
初触
我在M校念的高中。
高中开始写文,是语文老师布置的每周随笔。
那天,我回家走在路上,刚入秋,有些凉,但一个薄衣也可抵抗。
一个男子坐在路牙旁,一个半斗的簸箕里盛着红红的果子。
我已经挪不开脚,站在他的筐前。
是农人,入了城,不知道如何叫卖。
农人脚边已经堆放一叠厚厚的黄中带绿的叶子,我转身过去,那是对面的马路围墙的一排樟树,夹杂着梧桐,地上有掉落的青叶,零零洒洒的梧桐叶落在围墙的墙根上,稍弯的叶角陷进在湿润黑泥里,或是覆盖在青色的苔上;有些躺在地上,叶子的边微微翘起,枯黄色,青绿色,黄中带绿,都各自闲散着。秋风也顺带些樟树的浓绿小叶片,还是那么厚实硬挺的叶,估计是跟着梧桐叶打闹间一时离开了,便也只能在这夏末入秋时,再度随风多嬉戏几回。
我顺手捡起脚边的一片梧桐叶,叶脉纵横交错,曲折有序,想着“霜叶红于二月花”,应该是枫叶,而不是梧桐,亦或为时过早,不禁觉着好笑起来。
我便蹲了下来,仔细看那簸箕中的红果子,那都是草莓。
农人冲我羞涩的笑笑,手里还在摆弄着叶子,我一时愣住。
他简直就是艺术家,从自身笨拙的、有限的审美出发,将落下的梧桐叶和香樟叶,反复挑选最绿的叶子,甚至还有手撕出他认为好看的叶片形状,拼凑出五片花瓣,六片花瓣的样式,再摆放在草莓间,最后他挑选的都是最绿的叶子,然后一排两朵小绿花,五瓣花瓣为一组,农人觉着似乎要间隔多一点,就有的一排只要一朵小花,疏密,排列,又觉着不好,小心翼翼的再拈起,重新组合。
仿佛这一瞬间,如果说,红果应该是藏在绿叶中才显得可爱,那他这筐果子是绿叶藏在红果中,从此红中惊艳了绿。
......
后来我在每周的随笔文中写到此事,我疑惑道,农人莫非是受了骗,入秋哪来的草莓?
语文老师批语道:农人只知这一筐子红果,没有了绿叶的相称便不美了。
初尝
“出去走走吧,沁香。”雅妮在我窗口探出了脑袋。
我跟雅妮是舞蹈班的同学,高三那年,我们一起随去外地特长集中学习。
那个时候已经是过了年,集中的艺考也逐渐冷淡下来。
艺考结果的未知和冬日的黏糊,让我如同未破茧的蛹,总有惆怅的灰色萦绕。
我和雅妮走在S大学的校园里,齐胯的红墙上是乌黑的栏杆,里面有着青春在挥散,在球场上,在青草上,在沙地上,在欢呼声中,在吴侬细语间,在欢欢洒洒的你追我赶里。
“我怕,我这次考得挺不好的,我怕......” 我伤感起来。
“你看,我们要是能进S大学,肯定操场上就有我们,我去看过那个舞蹈室,镜子特别大,正面的......”雅妮已翩翩起舞的踮起脚尖,在黏腻的空气中不断挥动,我仿佛看到她在镜前刻苦苦练,舞台上挥洒自如,我远远自叹不如。
“哇,你看,有草莓。”
“是啊,草莓。”
沿街的路,我是有些垂头丧气,踢着蓝灰色的小石子。雅尼的一声惊呼,我迅声望去,真的,是一筐红红的,草莓。
“草莓现在是上市时节吗?会不会......?”
“是的呢,管它呢,我就是想吃。”雅妮将笑脸甩在我的心上,我仿佛又听到了一声破冰的清脆。
......
那天,我在氤氲的薄雾里,看着我倆走在S大学的柏油路上,仿如在校的青春少女,肆意吃着草莓,欢笑,欢喜,感动。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真实的草莓,在刚过寒冬的三月,是她的一抹笑,让我心如暖阳,她慷慨买下的草莓,是初尝入口的甜酸,滋滋入心。
初购
我在Z城里上着一份工资平平,却烦心事极多琐碎的班。
每月工资一到手,真是应了那句话,钱的来头只有一个,却有九十九个去处。房贷压得我不如过街的老鼠,更不如无孔不入的蟑螂,在窄窄细细的出租房里,墙缝的生存空间都比我大。
“美团,200g,只要九块九。”同为房贷女孩的庆娣跟我窝在一米五的小床上,各大平台的折扣,优惠券,满减,成了我们的必修课。
“草莓,我说,是草莓,九块九。”她用手肘戳戳我,好像戳到了我某个地方。
“那东西,太奢侈了吧。”
“也是,一个月就剩那么点钱,吃这个确实奢侈。”庆娣失落。
“沁香,你知道吗?今天上午我刚到公司,我妈就给我打电话,说我哥嫂准备再要个三胎,说我能帮衬着点吗?我真是说不出口,前面两个孙女哪里不好?非得生个儿子罢休,我不是不想出这个钱,而是......”庆娣其实工资远远高于我,而当初愿意跟我合租这950元的小单间,理由是为了多寄些钱补贴家里,实况竟是从哥哥娶媳妇到生孩子的所谓份子钱,一环都没落下。
“我两弟弟,一个也说要结婚了,最小的今年毕业了,我做姐姐的,总得给他们买点啥。”真是一家亲,谁都没拉下。
庆娣跟我合租三年多来,她家的事,我都倒背如流。
“还好当初你听前公司大姐的话,女人手里攥些钱,要不现在被你哥嫂压榨的更多。” 我也只能这样说,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特别是上升到延续香火的事。
“我好想吃草莓,只要九块九,我看街边卖得好贵,我在公司也吃过同事分享的奶油草莓好大个,味道太美了。” 庆娣不死心。
“要不咱倆就奢侈一回,买一盒。” 我需要推她一把。
......
我现在还记得,我们两个围着几颗草莓,洗干净盛放在小碗里,切开成小块,没有想象中的红扑扑,但散发的香气依然在我们的出租屋里蔓延。
......
如今,我已如愿住进新居,买得起奶油草莓,总会想起跟庆娣在出租屋的日子,愿她在属于自己的新房里,也能让草莓的香气四溢,幸福她往后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