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余载青春圆了一个从军梦。驰聘疆场封狼居胥,没有。金戈铁马长破楼兰,没有。两军混战血肉横飞,也没有。倒是有愿赴沙场为国捐躯的豪情,也有过爬冰卧雪风餐露宿挥汗如雨掉皮掉肉,反正就是别人不把你当人看,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人看的摔打磨砺。沉淀下来留在心里的,就是那一般人都称之为军魂的玩意。
军旅之初在军校,四年摸爬滚打结束,毕业前夕有一场为期半个月,融“走打吃住藏”于一体的千里拉练。过程很苦累心情很嗨皮,那正是:爬雪山过草地,只要革命斗志在,看你能把我咋滴。
那路,就是一直走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深夜一声连续急促的哨声想起。序幕拉开,大家像绷紧的弹簧嘭的一声射出。迅速从床上蹦起,打背包,披装具,拿武器,没有任何说话声,只有铁床吱呀声、武器碰撞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仿佛很热闹,却又让人觉得出奇安静。当晚就是连续九十里行军,而后强度降低,边走边演习啥的,每天波浪不惊的走个二三十公里,只能算活动筋骨吧。至华南第一峰老山界脚下,补充给养,开始梦魇般超强行军,但那时我们尚不知,以为只是翻越老山界而已。
当日下午三点左右,进老山界。山高路陡沟涧多。但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作为红军的接班人,这山难不倒我们,爬坡过涧,登天梯,斗蚂蝗,三个小时到山顶。那时天色已沉,山顶雾蒙蒙,大家都很兴奋,对着相机乐呵呵的,还都傻乎乎的伸出剪刀手,骚气一点得还随手摘了一大把映山红。上山容易下山难,坡陡路又滑,一路下去数不清摔了多少跤,但想着下午后可以休息宿营了,就打了鸡血似的不管不顾,拐拐瘸瘸到山脚。
可想象中的休息补充没有来,没有停的命令只能继续往前走。此时已是当日午夜十二时左右,走过一座左右摇晃,下面河水湍急的吊桥后,面对一座黑漆漆的大山:刀背山。大家嘀嘀咕咕,基本就是唠叨累了困了饿了啥的。可命令是:马上连夜翻过去。又是几个小时的摸黑啃叽啃叽,刀背山在我们后面了。
可似乎还是没有停的意思,队伍继续走,雨又来了,没遮没挡的下,大家深一脚浅一脚的走。雨停,黎明来了。日出也来了。太阳当空了。队伍还在走,没人告诉你到哪里停。这时,我似乎没有力气去唠叨了,只想睡一会,只想大口喝水。两只脚就是机械的往前迈,只盼前头走错路,这样队伍得倒回来,让尖兵继续走前面开路,那么我们得原地等一会,这一会可以靠着睡几分钟,那种境地三十秒足够睡着。
下午两点左右,得到命令,前方十公里处,在一个村庄休整一天。激情特么又燃烧起来了。到目的地,典型小桥流水人家。晚上我和三名战友睡在一家老百姓楼板上,一大碗饭一大碗菜,一瓶啤酒,浑身惬意。睡了一个很长又很短的觉,长是因为晚八九点睡醒来已是第二天日上三竿,短是因为感觉就是一瞬间,就好像只睡了一会儿。
吃苦耐劳是这支队伍优良传统之一。当年大渡河旁,蒋介石四面合围红军,妄想让红军变成历史上的石达开。可红军连续120公里急行军,以不可能的速度强取泸定桥,蒋介石只能望河兴叹了。抗美援朝期间,38军百里急行军在三所里切断美军后路,美军把志愿军惊为天人,彭老总高呼“38军万岁”。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看看革命老前辈。
那帐篷,不知怎么睡
行军作战,大多是野外宿营。时间短,倒地睡一两个小时,一个觉算睡了。记得有一次,下着雨,我们就在山上就地睡两小时,时间一到集合队伍少两人,百多号人打电筒满山转悠叫喊,不见踪影。很是令人着急,后来被人在一凹地处找到。一问,喝酒了,睡死了。靠,再问,酒哪来的。答,把水壶水倒了,灌了二锅头。有才,太有才了。那两人之主谋叫大炮。当然,有整晚的时间,就得自己挖灶做饭,还得动手打帐篷。
打帐篷,全得利用已有装备。一根三四长的背包带,三块两米见方的雨布。地点一般得选树木相对稀松的林子,找两棵间隔三米左右的树木,用背包带系在两棵树上,拉成一条直线。两块雨布,先用夹子将其中一边夹在背包带上,将垂下来的边往两边拉至让雨布绷直的位置,而后用土压住,这样就构成一个三角屋顶帐篷的雏形。
而后就是沿帐篷四周挖排水沟,收拾平整帐篷里的空间,整个下来,三个人全力协作得花费四十分钟左右。完成后帐篷长两米,宽一米五左右,高的话,最高处一米五左右,而后与地面成四十五度一路降低。咋一看,挺漂亮,雨布油亮,四周被我们整得平平整整,特么有山中小别墅之气势啊,牛!一个人睡或许真还可以,可是,这鬼玩意得睡进去三个壮小伙,往里一躺,是什么样就什么样了,因为根本无法动弹,都塞满了。关键,这玩意两头是空的,毫无遮挡,那桂北山里的蚊子像轰炸机一样,一群一群扑过来。心中无数遍大喊:马蛋的,谁来告诉我,这怎么睡。
听说,这帐篷是一个姓柴的战术教官发明的,大家都称之为“柴氏帐篷”,也不知是夸奖还是讽刺,反正这名字记忆尤深。最让人抓狂的是,当你们辛辛苦苦挖好帐篷,吃几口野外灶烧的饭,躺在那憋屈的帐篷里喂饱该死的蚊子,正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只听到连续急促的小喇叭声想起,这时候你气愤也好,骂娘也好,都乖乖的爬起来,默默而快速的收拾披挂一切,而后集合,拉到四五公里远的另一个树林,重新开始打帐篷。
生气吧,随便。破口大骂吧,随意。提意见吧,可以,但不接受。然而你必须行动,因为这是命令。
那大娘,让人心酸又起敬
广西桂林因为其山水倒是颇有名气,但桂北山区在上世纪末还是想当穷困,所到之处,村落都很少,基本是零星几栋房子,多为土砖瓦房,也有木板夹房,甚至树皮茅屋。小孩子穿着破烂,一个大布书包斜挎着,掉在屁股上,一走一晃,脸色因缺乏营养也普遍不太好,倒是有些孩子两只眼睛贼溜溜亮,显得很有生气。
有时我们在村子边挖灶做饭,大人小孩围着我们看。我们会给一些肉片给小孩吃,同时会把压缩饼干、火腿肠、八宝粥啥的送给村民。村民们很高兴,回把家里拿腌制的咸菜、豆腐乳等送一些给我们。这东西好,我们大量出汗缺盐,这东西刚好就是咸,比那看到就想吐的火腿肠和八宝粥好多了。军民一家亲啊,是啊,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
吃完得走了,村子里老百姓出来看热闹。其中一位老大娘让我印象深刻,满脸沧桑皱纹,手干瘦如柴,有些佝偻着,头发发白有些凌乱,站在那望着我们,嘴里还不时嘀咕什么。我见不得老人小孩穷困的样子,很是心酸。经过她面前时,听她唠叨了一句:“这些娃子可怜啊”,说着还揉了揉眼睛,不知是流泪了还是有风沙。我心很是震惊,多么善良的百姓,多么纯朴的父老乡亲。自己缺衣少食,劳苦一辈子,却担心牵挂心疼我们子弟兵。想起红军离开四川的情景:千军万马江边站,十万百姓泪汪汪。想起中原大地,百万老百姓推着独轮车上战场,硬是推出了淮海战役的伟大胜利。有百姓如此纯朴善良,才有人民军队那样勇敢顽强啊。岁月虽已二十余载,可那老大娘的身影一直难以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