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如水:方位

时间回到过去,那时候的城市只是男孩们偶尔闪现的区域,有田有水的地方才是家园。

在那个家园,男孩们有着共同的爱好——捉鱼。那是他们成长历练的通道,只有走过个通道,在悄悄把“捉”换成了“钓”时,他们才能慢慢变得“绅士”,找到属于自己的“方位”。


小时候,家门口的西侧有个洼塘,洼塘不大。洼塘的南侧挨着晒场,北侧是一条S型村道。村道向北延伸,一边是农舍,另一边是连接洼塘与东大河的渠道。夏天,渠道就是男孩们探索水底世界的乐园,学游泳、打水仗,摸鱼虾、掏螃蟹,都在这条渠道启蒙。

【幕一】夕阳下,一个男孩双手拎着盛着鱼、水的木桶行走在村道,每当收获表扬时,木桶里的鱼儿总是很配合地溅出一片水花,让男孩腼腆的笑容变得灿烂,这个灿烂的笑容足以消融一次次偷偷下水后挨的皮肉之苦。

【幕二】暴雨后,曲折的渠道被男孩们用连绵的鱼网阻断了数层,偶尔的一声惊叫就是命令,岸边的伙伴如潮水般涌向声源,当四射的泥水夹着一声声叹息后,下游另一个守着鱼网的伙伴顿时绷紧神经,接过了使命……一层层传导后带来的愉悦掩盖了每次归途后父母的咆哮。

这些是男孩们找到自己“方位”前的序曲。渐渐长大后,男孩们已不屑于光着屁股偷偷下水擒获参条、旁皮这些浮游生灵,也不再愿意接受一身泥水的窘态……当“捉”“钓”变换的大幕拉开后,男孩们看到:前方有无数条伸向远方的路。

为了便于晒稻麦,洼塘南侧的岸边没有栽树。夏天,为了不让牛虻、蚊子影响村里的几头水牛养膘,它们常常被栓在洼塘边,经过水牛们的多次撒欢后,洼塘的南侧成了一片滩涂。受过渠道启蒙的男孩们,选择了从这片滩涂走向洼塘北侧被杂树掩映的水底深处。

那是一片神奇的区域。那儿可以随手摘一颗桑葚,如果幸运还能捡到一窝鸭蛋……当然,这些都不重要。吸引男孩们的是:水下时常惊起的一个个神秘漩涡。这些旋涡能吸引来自四面八方的男人从树上、树下伸出各色竹竿,在漩涡中获取快乐。那漩涡里的乾坤才是值得男孩们思考和探索的地方!男孩们起初很好奇,为什么这么在这狭小的空间,每个人总能找到自己的位子?于是,他们开始选择不同的对象进行“观察——模仿——探索——跟随”,选择了前方最适合自己的路。


村里有个发小,姓程,孤傲、义气、坦荡,钓技不凡。无论春夏秋冬,无论阴晴雨雪,只要你愿意到洼塘走一走,总能看到他的身影,他的身影四周总会围着一圈人。有学钓技的、有听吹牛的,更多的人是想见证程哥钓鱼的故事,这将是他们一生的荣耀。直到现在,每每不开心时,我都会不自然地想到程哥的一个传奇:

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据程哥说,这种天气最适合钓鱼——天气凉爽、气温稳定、鱼儿活跃……果然,鱼获不断!忙得程哥的“跟班”二宝上窜下跳,穿梭于钓点与鱼篓之间,帮着他取鱼、穿饵……程哥不过意,反复叫二宝也拿竿子钓钓,可二宝就是不肯,还跟程哥犟嘴:

“看程哥钓鱼我开心,我就望望。”

“我去屙个尿,你接一下竿子着。”

“程哥你去屙,没事,估计这会儿也不会上鱼……”

程哥没法,只得扭着屁股,忍了又忍……后来,我听二宝说,程哥的钓竿精贵,旁边又都是树,万一甩到树上有个闪失,怕是……

眼看接竿无望,程哥只得小心放下竿子,一步三回头,拉下链子,摇了摇脑袋……就在白脸刚刚退去潮红时,一个不经意的回头,程哥看到鱼漂猛地一沉!他顾不得奔流不息的水柱,转身——弯腰——提竿。

“不小!”程哥大喝道。程哥的喝声没有和往常一样迎来惊叹,引来的却是一阵哄笑,这其中还掺杂着一句惊叫“不要脸!”程哥这才意识到,面前的那股暖流还在奔流,不仅打湿了泛白的牛仔裤,要命的是那个东西也一同晒了出来,耷拉在牛仔裤上有点晃眼!而这一切,恰巧又被在水码头汰衣服的小芳看到……一手提竿,一手拉链子,慌忙中,程哥一声痛苦的长嘶——卡到皮了!

传奇之后不久,程哥便远走他乡。多年后的一个晚上,我在城河边散步时惊喜地看到了程哥的钓影,立在旁边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二宝,一个小芳。二宝和以前一样穿梭于钓点与鱼篓之间,他的头顶是一片开阔的天空;小芳因为程哥的一个转身,一声大喝,一个外泄,成就了他们的姻缘。我远远地看着他们,随着时间的流淌,映在闪烁的城河水里的三个倒影,摇摇晃晃地向远处散去——

二宝的倒影化成了“寂寞”;

程哥的倒影化成了“故事”;

小芳的倒影化成了“陪伴”。

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的“方位”。


如果说程哥钓的是“故事”,那老家隔壁的波兄钓的必定是现在流行的“情怀”。波兄钓鱼讲究!在他眼里,如果你没有十个八个竿子,他的眼睛绝不会正视你;如果出门钓鱼不备个增养泵,他会说你是个伪钓鱼人,更值得一说的是:准备钓饵!每次我准备钓饵时,眼中就会浮现出这样的情景:

夜深人静时,台灯下,波兄静静地看完钓饵调配说明书后,用剪刀整齐地剪开饵袋,拿出专用天平,取出定制的榉木勺子,在几个饵袋里小心地取料,细细称量后,取出量筒量水,用玻璃棒向左搅动十次后,再向右搅动十次,如此反复,细之又细,虔诚之极。这还没有完,调好后,一定会取出一点,选择不同角度,投入碗中,卡下秒表,细看饵料融化的时间。在画出各种完美的抛物线后,再递增10公分,重复先前的动作,在一一做好记录后,才会面色凝重地分袋装好,藏于冰箱……

几年后,一次回老家,耳中突然传来隔壁波兄的断喝:跟了我这么多年,懂不懂察势而谋,顺势而变?你这种庸俗的商品饵还能拿出手?你也称钓——鱼——人?传出去,叫我这个做师傅的脸往哪儿搁!?我爬上墙头,看到喝声所指是在钓圈冉冉升起的二峰忐忑的眼神,而与波兄并肩而立的大峰则翻了翻眼皮,露出一丝寒光……看着波兄扬起嘴角缓缓吐出打磨得如珍珠般湿润的玉米粒时,二峰忐忑的眼神里“虔诚”二字喷涌而出;大峰寒光顿灭化为“淡定”二字,踱步右移,三人形成犄角之势!

我悄悄滑下墙头,静静走到已经变成健身场的那个曾经的洼塘。就在我低头冥想时,突来疾风卷尘,拂尽万千思绪的同时,在一道道清晰的道路上看到了欢快游走的那些儿时伙伴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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