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与其他万物的不同之处在于，希望自己能够掌握演化的方向，而其他万物则是完全服从演化法则，被动地接受规则的支配。这就是活的和死的，有意识的和无意识的区别。
科学家到现在还没弄明白，意识到底是什么？是像一部分科学家所说的，只是一套算法？还是像另一部分科学家所猜测的，是由无法理喻的量子效应所引发的？或者，干脆就像剩下那些人一样，只能说一句“我不知道！”
但是，不管引发意识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对意识现象所产生的独特效应，大多数人还是有同感的。这种独特效应将人和其他事物区别开来，形成两个世界。
这种意识首先是表现在对自我的认知。虽然，科学家研究表明，很多哺乳动物也有自我认知，它们和人类一样能区分出“我”和“非我”的差异。
但是，显然人类在这方面的能力要远超动物。人类对自我的认知已经远远超出了本能的范畴，他并不仅仅是简单地遵循本能地支配，去适应环境，他有能力去主动地塑造自我，规划自我，既可以为了实现长远的目标而牺牲当下，也可以为了实现抽象的目标而违反本能欲望，甚至可以为了一个信仰的目标而牺牲自我。
这些都被作为证明人类存在自由意志的明证，只有人类可以去主动掌控自己的命运，只有人类可以去了结自己的生命。
这种对意识的操纵，使得人类文明的演化带上了一层主观色彩，就好像这样的演化存在了一个目的和方向。
这种主观色彩冲淡了演化法则所应表现出的冷酷无情，铁面无私的客观性，它在人类的心里面种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让人产生了一种可以自我主导命运的错觉。
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人类是否有能力主导自己的命运，但显然我们有能力影响自己的命运，至于这种影响是基因在与环境互动中一连串操作的结果，还是我们的大脑在深思熟虑后对本能束缚的挣脱，还不清楚。
已经清楚的是，我们的主动操作并不能直截了当地将人类的命运导向希望。在人类文明的演化进程中充满了曲折和背离，它总是在给我们惊喜的同时，不时地让我们失望。
这让人类的主导权显得不那么靠谱，它更像是由一个超智慧的无情判官在掌握着人类文明前进的方向。好在这种方向在历经波折起伏之后，在总体上表现出向人类希望回归的趋势。
这个无情判官所表现出来的人性，既让我们坚定了人类参与引导文明演化方向的信心，但同时又能保持某种谦卑，对规律和法则给予恰当的尊重。
既然人类将自我放到了如此之高的地位，希望由自己来掌控自己的命运，那么，我们至少得知道，我们所希望的文明演化方向是什么？
这个问题听起来简单，回答起来却不那么容易。
在人类的历史上产生了无数个诉求各异的政治主张，它们互相竞争，希望由自己来带领人类文明的前进方向。因此，我不可能仅花几百字便将这个问题讲清楚，只能说简单地谈谈自己的想法。
对于这个问题，我想从边沁的功利主义学说开始。边沁认为，人类追求的是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快乐。他把个体的追求——快乐，与人类总体的追求联系起来。
人类总体是由其中的每一个鲜活的个体组成，只要每一个个体都获得了最大的快乐，那么，这个社会总体就实现了最优化。
这里有两个问题。一是社会中的个体并不是互相独立的，当两个个体的快乐互相冲突的时候，该如何来权衡？按照最大化原则，那么，快乐更少的那个应该让位给快乐更多的那一位，因为这有助于增加社会总体的快乐。
多么冷酷无情的原则，但事实上，我们很多人都经常地在使用这一原则。比如一个家庭中，父母为了扩大家庭的最大利益，经常在利益发生冲突的子女之间做出这样的裁决。
贫穷人家会做出牺牲一个孩子的教育权来换取另一个孩子出人头地的决策，因为这样对整个家庭是有利的，前提是另一个孩子在获得成功之后会反哺这个家庭。
但是，对于那个做出牺牲的孩子来说呢？即使考虑到将来他的兄弟或姐妹的回报，他的人生收益也肯定是下降了，何况还要面对未来得不到任何回报的不确定性风险。
另一个问题是，不同的快乐之间是否是等价的？我们知道，1块钱给我们带来的快乐和1000块钱肯定不同。吃一顿饭的快乐也肯定和看一场电影的快乐不同。
还是那个家庭，他们有一笔钱既可以给老二交学费，也可以给老大做赌资，你觉得最优的选择是什么？
对功利主义的一个重要批评，即它没有区分快乐的层次。但是，快乐真的存在低级和高级的区别吗？如果说不存在，那为什么大多数人在面临两者的选择时，理智上基本都会做出一致的决策呢？
这种一致性主要取决于人类的认知观念，相同的认知观念决定了相同的选择。这意味着，所谓的快乐层次只有在一定的认知观念下才有意义，而认知观念是会发生变化的。
为什么大多数人会认为通过吸毒获得的快乐是不可取的？有人可能会列出很多理由，比如吸毒会伤害身体，会引发家庭财政危机，进而影响正常的家庭关系、朋友关系，使自己的人生变得很糟糕。
但是，如果吸毒所带来的这些负面后果全部都消失了，它就变成一种高尚的行为了吗？比如科学家发明了一种不但不会伤害身体，甚至对身体大有帮助的“毒品”，而且很便宜，每个人都负担得起。那又如何呢？我们会改变对“毒品”的看法吗？会让自己和朋友一起欣然沉溺于这种“毒品”吗？
鲁迅说，他是一个在黑暗中呐喊的人，他想叫醒那些沉睡和麻木的人们。那是因为，我们认为当时的人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叫醒他们可以改善每一个人的生活，或者至少改善后代子孙的生活。
但是，如果这些人自认为自己正生活在幸福之中，我们还有权力叫醒他们吗？就像《黑客帝国》中那些生活在营养液和虚拟现实中的人类一样，他们可以体验到人类可以体验到的所有快乐和幸福，那么他们应该接受抵抗者“帮助”他们认清真相，从而改变现状吗？
《生命3.0》的作者泰格马克曾经设想了一种未来人类的生存状态，当超级智能出现，人类已无需做任何必需的努力来改善自己的生活，他只需享受超级智能提供的丰富资源，并通过虚拟现实体验一切自己想体验的人生。换句话说，人类成了超级智能所豢养的一群无意义存在。
对于这样的结局，人类甘于接受吗？哪怕这是一个人人都可以实现梦想的社会。
边沁说，人类追求的是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快乐，这在未来并不是不可实现的，但这是否就是人类所想要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