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园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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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二月份的康园)


我读《我与地坛》的时候,一见到“地坛”这个字眼,就会想起康园。康园可以说是一座花园,也可以说不是。它是我现在住的小区的名字简称,但又有花园的气质。它和地坛可以说不一样,也可以说一样。不一样在于:地坛有地坛的人物事,康园有康园的人物事。一样在于:无论是地坛还是康园,无论是对于史铁生还是我,它们都是宁静的居所,是心魂的去处。

这个心魂的去处,在我这儿荒废已久:康园已经没有安放我心魂的能力了。史铁生去过的地坛已经荒废了,而我的康园虽然繁华美丽如初,却也已经停滞在过去。它像一个老人一样安宁,但我却常常怀疑他现在是否与时间有关。它明明还富有生气,瀑布仍然时不时从假山涌出,老人依旧会变着模样,可当它走尽我的童年后,就仿佛不变了,记忆在童年的末尾流尽,老人再也不会变了。

说不会变了,是因为当我走在康园里时,我像是时空里的旅游者,它则是时间凝结而成的化石。往事荡然无存,只留得一点印象还在这化石里头。


譬如说假山。假山每年都是那个样子,满山的高高的树,大概有十几米吧,绿叶盖在头顶,脚下即是绿荫。这里很凉爽,有木亭子待,有石头椅子坐,是个极佳的栖息处,间或还能看到几个老人在这里打拳。我们小时候不安分,十几个人跑到这假山里玩抓人,上蹿下跳,遇见河流就一跳越过去,泥土地上只要没种什么植物,也就一脚踏上去。这场景,是招惹过巡逻的保安的,不过保安也不怎么管,远远地威吓一声“不要太闹了,午休了”,也就走了。其实我没怎么听见过有保安来喊,就算来喊,又怎么喊得住?

当然这场景已经不会再有了——早就没有了。假山现在安静了很多,不会有人还在这儿玩抓人,不会有人为了应付音乐课在这儿一起排歌,不会有人每天放学了还经过这里,可能也不会有人记得这里还曾有十几个孩子来过。假山现在安静得像尘封在风沙里的化石,只有我偶尔经过时,还可以隐隐约约听见风沙下的低语,我不知道它说什么,像是孩子的悄悄话。我也不知道这悄悄话究竟是不是说给我听的。


往假山那边走,要出康园就是走东门。我以前上学常走这条路,现在不怎么走了,要么就是同学叫我看电影,便经过一座极大的人工湖,在树荫底下走几十米到北门,要么就是去外公外婆家,抄小道在房屋底下穿梭到西门去。三条路各有各的感觉,东门那条像是沿着回忆逆流,北门那条像是走向喧嚣凡世,西门那条像是在家中散步。

其实往往还有别的很多事,比如说买买东西之类的,总之要外出的话,三条路都可能走,我现在只取了几个典例。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有的路走得多,有的路走得少,而如今学业繁忙,走这几条路的次数就更少了。不过,少走了这几条路,也就多了另外几条路:不是靠走了,是坐车,多数时候是坐车到河西上学。这多的另外几条路,其实和以往的路一样,走多了便会习惯,便不易敏感,也许美与新奇往往难比得上新来的路,但却走出了情感,回忆开始孕育,然而每每走到新来的路上时,再沿着旧路走,可能便是在孕育完毕的回忆里逆流。


走这几条路的次数少了,在家里待着的时间便多了。有时我趴在窗前往窗外看,眼前林立的房屋和眼底的绿树和偶尔开花的白玉兰,就已经算是我平日里所认知的康园了,可谓是“趴窗观园”(坐井观天)。看来康园现在也比曾经小很多了啊。

我怀疑这变小的康园已经装不下我的心魂了。小时候想要玩儿,就到康园里转,孤单了,也到康园里转,总之,没有什么是在康园里转所解决不了的。但现在不是了。现在很多很多烦恼康园都解决不了,而我也常常以笔消之,以人解之,康园帮不上什么忙。可我有时还是会往窗外看,因为当我烦恼的时候,窗外空旷的康园,荫绿的康园,会让自己的心灵变得很安静很舒服。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我不应该说康园无法安放我的心魂。不然,我就不会在烦恼的时候还往窗外看,在烦恼的时候还想着能不能跑到假山上去,任心绪沉浮。虽然每次都这么想,但我终究没有跑上去,康园也没有为我提任何建议。它只依托着寂静的窗景,用柔和的绿色,用美丽的白玉兰(尽管它不常开),轻轻告诉我:这儿没人,所以你就好好想吧,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康园估计没有失落,失落的是以前的康园。失落的地方是无法激起心魂的。可能是因为回忆作祟,所以我首先感受到的会是忧伤。

那康园究竟会不会变呢?变,肯定会变,但是怎么变?偶尔我和几名重回康园的同学一道散步,却从没觉得这康园除了童年的消失外还有什么可变的。

还是有的。我走的路越来越少了,我看到的康园的景越来越少了,我的行动范围、视野范围都变得越来越小了。从前每天都会与它见面,现在不是了,现在是每周,多数时候还是在马路上和窗户里。我与它共处时间范围也在缩小。往后呢?每月都算是妄论了吧。

我大约明白了:它的变,在于我与它的时空曾经是如此地交融,而现在,我的时空却在慢慢地从它的时空里抽离。我在四处闯荡,它只在原地流动。所以,不是它变,是我在变。是我的变,反映在了它身上,让那回忆在化石里越浸越深,让那孤独在老者身上越蔓越延,让那寂静的园林越来越和蔼,越来越像一个智者,一个圣地,一个静默而正渐行渐远的家。

它也坐落在一条路上,这条路为现在的我所习惯,却又酝酿出情怀。我知道不久之后我将新上道,就像当初从童年步入青少年,而之后将几乎从其中独立。也许多少年以后,康园将以回忆的形式在我的心里永恒,而真实将会沧桑,将会消亡,余了谁也听不到的声音,跨过不知多少坡多少路与我的耳朵相遇,在那儿悄悄回响。

我以后论推翻前论,我以这文字重新审视了康园。而康园也无声地重新审视了我,虽然此时,我正在湘阴,我不在康园里,大约它的声音真的可以传得很悠远,很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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