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铸锋芒(3)(4)

3.仙人跳出后悔迟

他眯起眼睛,慢慢回忆:“1993年到1994年,我在……对,我在惠州 ,对,金田期货公司,我们是那个时候的同事吗?你这个年纪,应该不会是客户。”回忆年轻时候的事似乎让他很愉快:“我们一定是同事!”他眼睛闪闪发光。我微笑着点头:“没错,我是你手下的投资顾问,我叫王平。我当时的工位挨着雷雅雯雷主任。”他哈哈大笑:“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小四川’,咱们公司唯一的四川人。小伙子,长得还挺帅,好像当时那个叫什么娇的还想倒追你喔。”

我笑了起来:“你的记忆力不错哦,那个女孩叫卢红娇,她倒挺有心的,可惜她父母嫌我是个北方人(广东人称广东以外的人都叫‘北方人’),还没有什么钱。”共同的回忆一下子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我便请他去镇上的“对又来”小饭店喝酒。我叫了一份回锅肉、一份咸烧白、一份韭黄肉丝、一份番茄煎蛋汤,他做体力活辛苦,正好可以补充一下体能。我问了他的酒量,要了两瓶歪嘴“泸州老窖二曲”,两个人正好一人一瓶,可以对着瓶子吹牛角。

何生告诉我,其实他在金田期货公司干到95年,一直都是组经理,因为自己手里面有一批忠实客户, 所以挣了100多万。那一年,看到公司要搬到深圳去,想着自己过去人生地不熟 ,要找优质客户还得从头开始,就没有去。后来,公司给了他10万元遣散费,算是买断他手里的客户,同时和他签了竞业合同,他同意两年之内不进入该行业任职发展。

当时 ,“八十年代建东莞”已经初见成效,“九十年代建惠州”的口号却已经被现实攻破,海南的房地产都被中央叫停并成为了泡沫。很多房地产公司,包括那些中字头的都缩回北京、上海、广州这样的大城市去了。何生想着自己这点钱如果投资金融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说不定还容易被一个大浪轻轻卷走,就想换个行业。他想着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到房地产公司搞营销还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就去了广州。在广州的房地产公司一搞就是二十年左右,位置也坐上副总,虽然手有点散,还是积累下千万资产。

说到这里,何生笑着对我说:“当时金田公司有一个前台,个字高身材好人还漂亮……”。我截口道:“你说的是蒋小姐吧?”“对,就是她,我一直和她有联系。在广州的事业有起色后,我就向她求婚,后来就一直生活在一起,孩子现在也二十多岁了。”“真羡慕你,那后来呢?”“后来 ,自己太大意,中了社会上的仙人跳,被一群流氓堵在一个妇人的出租屋里面,挨了一顿胖揍,然后逼着我立下五百万的借据,最后一纸诉状将我告上法庭,他们有和他们长期合作的律师作为帮手……”,停了一下,何生说:“这件事情最终惊动了我老婆,因为我无法自圆其说,所以老婆接下来和我又打了一场离婚官司。我不想再打官司,就没有请律师帮我辩护。我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他们娘俩。儿子大了,我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4.书生变成黑汉子

讲完自己的故事,何生长长地吐了口气。“你呢,老王,哈哈,你也成了老王了。我记得才到公司的时候,你是20还是21岁?你怎么样?”我笑着说:“能怎么样,如你所见,以前曾经拥有酒店、火锅店还有电影院,全部玩完了。现在,只有这里还有一些股份。”“你还是比我好一点,至少没有我这么窘迫。”“不过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区别罢了,破产只是时间问题。”

谈到这里,何生神秘地问我:“你还记得咱们公司那个龙开阳吧?”“怎么不记得,那个计算机高手嘛,当时就会编程。先是在我们组,后来进了公司机房,牛皮得不行。”“你的记性真好。他现在就在这个小镇上。”“怎么会?看见你,我已经觉得是天大的意外了。”“哈哈,生活中意外的事情总是让我们无法捉摸,经常是不期而至,不请自来。不但有他,还有你记得的雷雅雯也在,够惊吓吧?”

我张大了嘴巴:“两个,还都在,在这个小镇上。”我真的受到惊吓了。“你们组团来的?”“不是,不是。中年男人落难,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心酸和无奈。以后你见到他们,他们自己都会给你说的。”何生一口把最后半杯酒干掉:“我要吃一碗饭,要不我可干不了活。老板儿!打两碗饭来!”

吃完饭,我带何生回办公室继续喝茶,当然是普通的绿茶,要我学着老广那边喝功夫茶,我可没有那个闲心。这么多年,在外面应酬也喝过很多回,不过每一次喝功夫茶都好像是给别人面子一样。何生和我就社会上的一些现象随便摆了一下,也没有深入去谈。不过,他答应回去告诉雷雅雯我的事情,明天下午下班之后带他来见我。

看见雷雅雯的样子,我不禁有点好笑。原来白净斯文的书生,湖南衡阳中学出来的人民教师,变成了一个黑汉子。我真想学着《水浒传》里面的口吻来一句:“兀那黑汉子,从哪里来,还不从实招来!”可是,这样很不合时宜,也就没有说。

老雷曾经夸下了要在广东挣到千万资产的海口,估计鼎盛时期也差不多。他的落幕源于手上逐渐汇集了一个资金集合,相当于私募吧,规模达到五个亿左右。这个基金的形成和发展一直比较顺利,老雷也一直给他们带来丰厚的收益。可是国际风云变幻莫测,一不小心就栽了一个大跟斗,偏偏老雷自己信心满满不但没有设置止损而且还是全仓杀入,所以一下子就把基金的钱亏了百分之八十。那些投资者立马翻脸了,把老雷关在16楼的办公室让他想办法赔钱。老雷这个时候才知道害怕,用床单被套结成绳索缒到12楼,在自己以前租来存放秘密资料的房间化妆成女人才逃出来。出来之后,老雷打车直接到四川,中途连续换了8次车,才觉得有了安全感。

我问老雷:“你为什么会跑到四川来呢?”老雷说:“你想想,投资我那个基金的老板们,基本上都是广东的和湖南湖北的,我敢不敢在这这些地方躲着?我跑到四川这么远的地方,他们一定猜不到;还有我是个特别喜欢吃辣的湖南人,四川的菜虽然没有我们湖南的辣,但马马虎虎还是可以接受。”“那你怎么不去四川别的地市,你就呆在成都近郊,就不怕人家找到你啊?”“你懂啥,这个叫灯下黑。”老雷说到这里,显露出和以前一样的卖弄和得意。

我已经知道老雷就在咱们砖厂里面出窑,这个可是重体力活呀。我说:“你个棒槌,你哄老子不懂。你都说了是灯下黑,还跑到砖厂来躲着,干一个成天吃灰的卖命活路。告诉我,你这个不叫害怕叫什么?”果然,老雷低下了头声音也沉了下来:“给你说老实话吧,那伙人在黑道上悬了重赏,说我故意坑他们,放出风来说要死的不要活的,花红开到了五百万。你说我怎么能不怕?要是你,你怕不怕?”“这样就没有人找你了?”“差不多吧,我已经在这呆了8年多了,稳稳当当,屁事儿没有。我觉得现在应该安全了。知道吧,幸亏我当初考虑得周全,否则早就洗白(川话,交代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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