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第三次响起，刘主任看都没看就摁下了关机键。不用问，一定是老张的牙又疼了，可他这牙，又有什么时候不疼？上班时、开会时、急会诊时，刘主任不知为他这病牙浪费了多少宝贵时间。
今天早上，刘主任连哄带吓好不容易把老张送进医院，赶到会议室，会议室早就闹哄哄的，几乎是被围攻的秘书撂下一句“院长出差了，请您主持会议”就落荒而逃了。
从上午到下午，病人家属的眼泪、鼻涕、嚎哭、咒骂和满地的揉皱的纸巾充斥着整个会议室，刘主任“请大家静一静，有话慢慢说”的劝慰就象一滴雨落在咆啸的怒涛里，瞬间淹没了。
“吸痰时，护士瞅了我一眼”
“办公室那么多白大褂，有几个去看过他？”
“病重时，医生不理不睬，冷嘴冷脸的”
“你们草菅人命，严惩杀人凶手”
“......”
愤怒变形的声讨中，夜幕降临了，这个乌烟障气的会议终于告一段落了。
刘主任小心的陪着笑脸送走最后一个家属就瘫软在椅子上了。 这个主题的会议，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还是开不出结果。
其实病人是因患病多年年老体弱，导致多器官功能衰竭后死亡，家属也是签过几次病重通知书，明白病情，而且同意诊疗意见的。
可人一死，还是闹上来了。
随便在街边对付了一碗面条，刘主任又回到医院，不知老张怎么样了。
老张并不在病床上，刘主任想，这老犟牛是不是又跑回去了。刚开口想问，夜班护士一把就把她抓进办公室。
“刘主任，您到哪儿去了？人不见影，打电话又关机。”
“院长不在，我主持了一个会议，秘书知道呀”。
“难怪，院长和秘书都出差了。”
“怎么啦？”
“您还不知道呀？我们这儿今天都炸锅了！张叔、张叔他进监护室了。呶，就在对面。”
夜班护士边说边将刘主任带进临护室。 老张闭着眼躺在床上，脸色十分苍白。氧气在瓶里咕嘟咕嘟冒着泡，好些导线、管子从他身上引出来。
刘主任吓了一跳，急忙跑到床边
“老张、老张，你怎么了”？
“嘘，小声点，张叔刚睡着哪。”
夜班护士轻轻拉着刘主任退了出来。
“又是发烧又是抽搐的折腾了一天，用了镇静剂，刚安静下来”。
“老张昨天去拔牙了，刘主任，您知道这事吗？”
在医生办公室，值班医生边翻病历边问。
“没听他提呀。”
老张这牙病，闹得时间太长了，刘主任都习惯了，还真没注意他说没说拔牙的事。
“牙病的急性期，拔牙会引起颅内感染，老张的情况就是这样：拔牙导致颅内感染。”
值班医生指着几项检查指标说。
“这事我跟老张说过，他知道急性期不能拔牙啊。我们医院牙科医生都认识老张，不会这时给他拔牙。对了，他在哪儿拔的牙？”
刘主任虽然不搞业务，但这点起码的知识也耳闻目濡了，平常也和老张提过。
“听说是在街边，具体的还没弄清楚老张就昏迷了”。
一晚不成眠，老张的病情时不时反复一下，病房就忙乱一翻，刘主任也跟着折腾了一宿，次日总算稳定下来了。 老张刚一醒，刘主任忍不住就抱怨起来
“说了多少遍，这时不能拔牙、不能拔牙，你倒好，还到街边！你可真行哪”？
老张半拉脸肿得老高，嘟囊道：
“疼得实在受不了，才出此下策的”。
“那干嘛不到医院里来看？”
“医院，哼！”
“又怎么啦？没听说谁得罪你呀？”
“得罪倒没有，但一想到牙科发出的惨叫声，我的腿就软，哪还敢去！街边虽说脏点，但治牙拔牙一点儿都不疼。”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老张牙病犯了总是要万不得已才到医院治疗。牙科诊室的走廊上也确实能时不时的听到治疗中病人的呻吟，刘主任却从来没想过老张是这个原因才不去看病。
住了半个来月，老张的病情逐渐好了，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刘主任又继续处理手头那起医疗纠纷。 还是那个会议室，还是那些人，走进来，神情也和前几次一样：忿恨、执着。
“吸痰时，护......”
“吸痰时，护士瞅了您一眼，是吗？这是对这个护士的处分，请大家传阅一下，看看与事实是不是相符？”
家属刚一开口，刘主任就微笑着打断她，并拿出一张处分决定给大家传阅。
“办公室的医生不愿意来看他，怕他传染。”
又一个家属开口了，但口气明显缓和了。
“那谁去看他呢”？
刘主任问。
“只有主管医生和护士”。
“这就对了，我们医院实行主管医生负责制，办公室的其它医生负责的是其它病人，他们对老人病情不熟悉，是不便过来看的，但会诊时大家都参加的，是吗”？
刘主任微笑着解释道。
“每天早上倒是有好些人来看的，有时还有其它科室的医生。”
“是的，这就是医生在会诊。”
“那病重时，我们为什么不能陪在老人身边？问问病情，个个都是不耐烦的样子”。
话音刚落，就有家属接腔了，口气忿忿的。
“请你们出去是怕影响抢救，你们也是希望救治成功的，对不对”？
顿了一会，刘主任又接着说：
“至于态度，我们会加强这方面的工作的。下去后，我会继续调查，找出相应的责任人，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好，刘主任，就冲您这态度，这件事我们就到此为止了。其实老人的病情我们都知道，你们的治疗方案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就是有些医务人员的冷漠让人气不忿。可是，您今天怎么也不同了？”
每次开会都叫嚣得特别厉害的一中年男子说，态度和前几次相比，好到天上去了。
“谢谢大家！这件事其实我也有责任的，过去一直没找到问题的症结”
刘主任站起来接着说：
“我先生患牙病好几年了，就在上次开会那天，突然因为拔牙引发了颅内感染，差点性命不保，对我震动很大，如果我早些注意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和您家的事一样，我们的工作在一些旧的、麻木的、冷漠的思维里兜圈子，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习惯会给别人带来致命的伤害。这种伤害，对您家是心灵上的，对我先生却是身体上的，一样可怕啊！请让我代表医院、代表曾经伤害过你们的同事真诚的说声：对不起！”
“说得好”。
“是这样，我们就是这个意思”。
刘主任话音刚落，会议室就响起一片劈劈啪啪的掌声。
最后一次送走病人家属，刘主任的心中再一次响起那句古话：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会要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