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村那人那事

    李刚像往常一样起个大早,今天要去隔壁庄子赶几个窗框打点家具。穿好衣服转出门来,朝锅屋走去,这个点女人应该早就起来做好饭了。经过鸡笼子,几只母鸡正围在一起抢食。这几只鸡的功劳可不小,三个娃的营养都要在它们身上找,每天都能下三四个鸡蛋。女人将它们照料的很好,一只只膘肥体壮,娃娃们也是,一个个都虎头虎脑的惹人怜爱。

      这是三间瓦屋围成的院子,两间对门,在边屋的拐角搭了一间锅屋,堂屋坐北朝南,门口还有一洼菜地,标准的乡下人家样式。李刚转入锅屋没见到女人,想来去上厕所了。端了盆水洗把脸,得赶紧吃点去干活了。女人把稀饭饼子都做好了,锅底还卧了十几个咸鸭蛋。这败家玩意,一次煮这么多干什么。转念一想,现下西屋住了哥哥家一家三口,嘴是多了几张。

      要说李刚的哥哥,那真是乡下人嘴里的那个混不吝的。不下地,不吃苦,不正干,天天学人家赌博,走场子,没钱也能干点偷鸡摸狗的下作事。两个娃最大的才七岁,小的四岁。老大女人也要强,闹过。家里天天不是打就是骂,实指望他能改过来,好好过日子。奈何他就是这么个人,爷说妈劝的没人能拉的回来,最让老大女人受不了的是庄里人还传着老大跟外面那些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勾勾搭搭。老大女人气不过,一根绳挂在了梁上,本是一时生气,想着男人能扯下来,男人却当女人又闹老的那一套,一哭二闹三上吊没当回事,抬脚就出了家门。可怜两个孩子还小只懂得哭,却搂不下来妈妈。老大女人真的就这么去了。爹娘本就跟小儿子住在一起,再看老大家两个孙子不落忍,跟小儿子提了几次要不就住一起吧,还能管管。望着老大是管不了了,不能让孩子以后跟了他学去,没了妈的孩子受罪啊。老大女人走了后,确实老实了一阵子,也不挑。老子说什么就什么,也没什么家当,就搬过来跟爸妈弟弟一家住在了一起。奈何他终究是那张皮子,改不过来了,时间一长还是随着以前,人家一来逗,脚一抬跟着就走。浑不管两个孩子的孬好。反正有人管,他不管他老娘还管了,老娘不管呵呵,二媳妇管!老二媳妇倒是没说什么,只当多几张嘴吧。没妈的孩子可怜,谁让摊上了。

        李刚朝家后的厕所喊了几声女人,吃完饭还不见女人回来,这一大早的还能去地里薅草了?顾不得许多,李刚惦记着活,去屋里背上木工的家伙什,踩上自行车就出了院子。一直干到中午,主人家留饭,李刚想着来回也折腾,索性就吃点吧。这打木工的活需要师傅的手艺过硬不耍滑,慢工出细活。庄里庄亲的,饭桌上吃了一口人家说你干活不会偷懒。吃完饭一直忙到太阳落山,拍拍身上的木屑,李刚收拾好家伙,明天还得再干一天。谢绝了主人家的留饭,李刚骑车往家走。还没到家门口,远远的就看到一大家子连着几个孩子呆在门口吸溜着面条了。

      都说乡下人到哪一眼就能看出来,别的不说,光看吃相站相。有桌子不爱坐,非得到那墙头蹲了吃,一边吃还一边吧唧嘴。李刚女人是个勤快的,你看那屋里家后,哪样不是收拾的亭亭当当的。对于老人那些个习惯没法管,但对几个孩子那是一丝都不能含糊的。吃饭必须先洗手,老实坐在桌上,不能吧唧嘴,饭不能剩。一看家门口的阵势,李刚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女人还没回来?

          李刚想的没错,女人一天都没回家。最小的儿子欢欢先跑到跟前,告状中午奶奶做的疙瘩汤不好吃,本来实指望妈妈回来晚上吃烙饼补回来,没想到天都黑了,妈妈还没回来,奶奶做的面条又粗又硬没有妈妈做的好吃。今晚姐姐还被逮着给奶奶烧锅凑火呢,嚷着赶紧叫妈妈回来。李刚干了一天活是有点饿了,来到锅屋有心想吃一口,看了眼盛面条的盆瞬间没了胃口。媳妇爱干净,家里人洗脸洗脚的也没个讲究,锅上的几个盆子用的旧了,女人就去集上买了几个新瓷盆,旧的留作洗脚洗脸的。不巧,李刚母亲却是惯会过日子的,自从李刚媳妇嫁过来,锅屋来的少了,一大家的饭基本上都是李刚媳妇张罗。她摸到盆就用,哪知道现下一大家子吃面条的这个盆是洗脚用的。

      李刚有点怒火,为着一盆面条,一天没见着面的女人。说话就冲了,迎着进屋来捞面的老大问今天又去哪了。老大今天没由得服了软,老实交代就去吹鼓手(农村帮忙办红白喜事)那边找二奎子玩的。对于这个老大,现下李刚倒是像个哥哥,顾着他的吃喝拉撒,还得顾着孩子上学教育。老的种了几亩地,再没有别的进项,一大家的重担其实都在他一个人身上。幸好还有女人操持着家里,不然这一家老小,他准得发狂。李刚跟女人是相亲认识的,不说多少感情,女人的持家能干,温柔体贴,总是让他在每天忙活的时候有了动力、干劲。要说他是这个家女人的依靠,其实女人也是他的依靠。农村不兴说什么情啊爱的,只是一天不见她,心里就不得劲了。

      一家人吃完饭,孩子们今天因着妈妈不在,除了最小的欢欢每天都是抱着妈妈睡的,闹得哭了一会儿,其他几个人因着妈妈不在都得以不用洗脸洗脚,一个个在床上闹到八九点才都睡下去了。李刚和着衣服在床上辗转着睡不着,起来摸了一根烟到院外抽。来到屋外,看到老大居然也蹲在墙角,像是有什么心事,狠狠的吸了一口嘴里的烟头,用手弹的老远。回过头猛的看到李刚,被烟呛得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止住了,尴尬的问李刚怎么没睡觉,吓他一跳。李刚没给好脸,说他这么晚是不是又想着去哪家偷鸡摸狗?说了多少次就不能改改好!一大家被他坑的在庄上抬不起头来,不为家里也为孩子想想!不指望他挣钱也不能总这样过!现在还能混几年,以后老了怎么办!李刚说的怒火中烧又语重心长。他很少跟老大说这些话,都是老爹老娘唠叨。今晚因着女人不在他心里烦闷,又乏。看到老大那鬼鬼祟祟的样子怕他又闯祸。老大听了一会,似有话跟他说,李刚又吼道别以为做的那点破事没人知道!缩了回去。顿了一下,默默起身去了西屋。

    老大今天的反常李刚没有放在心里,若是搁在以前,他不跟你拍腿跺脚的闹就算了,还轮着乖乖听你的说教。也许这两天看着老爹咳喘的厉害,良心发现吧。也可能老娘这两天看的紧他也妥协了。最近倒是看他老实点,没再往外跑,也没再让人家找上门来,李刚心里有些许的安慰。只是现在女人去哪里了呢?爹说家里几块地头都去找过了没看着,还说是不是最近跟李刚呕上气回娘家去了?李刚努力的回想这两天,女人没有异样,自己也没说什么重话让她生气。唯一不对就是前天晚上,他看女人哄睡了小儿子,挨着女人想亲热一番,女人却怎么也不肯。李刚见女人那别扭劲,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自家女人还不能睡了?女人在床上很少拒绝他,那次倒是反抗的厉害,他还觉得别样的滋味呢。只是完事以后,女人脸上枕头上湿湿的。他心道女人可能累了,要不自己弄疼了她,搂在怀里亲了一会,终是累的迷迷糊糊睡着了。不过第二天女人也没有生气,更没给他摆脸子,还给他卧了两个鸡蛋吃。他想不明白女人为什么走?也许她回娘家去散散心了。家里一天到晚看着没啥事,家里屋外种菜喂鸡,田间地头薅草撒肥,孩子老人一天三顿饭,平时的洗洗补补,也够她忙的。李刚记忆里女人除了平时逢年过节去娘家走走,平时很少回去,一则女人要强,家里光靠李刚一个人挣着,还有个不正干的哥哥让人家说闲话,再则家里实在也离不开他。你看今天就一天不在,家里就乱的不成样子。李刚想到这里,难得女人回娘家去过一天,就让她好好歇歇也行,这些年太苦她了。上他李家的门一天福没享过!

        第二天李刚紧赶慢赶在傍晚时候把活忙完了。结了账骑着车心情不错,往家去的路上,见着走家穿巷的挑货郎忍不住上去给女人挑了一个发卡,还有几根头绳。想着女人回来看到了肯定高兴,结婚这么多年,他还没送过什么东西给女人。想到这里,李刚特别想念女人,急急的往家赶,女人这会说不定早都已经回来了。

      李刚怀着急切的心情想在家里的哪间屋子里见着女人,屋里屋外的转了一圈女人还是没有回家。女人从来没有不声不响的回家这么长时间。按道理女人昨天中午,不,最迟今天中午也该回来了,晚上小儿子闹得厉害。耳边传来母亲埋怨的声音,一天天的家也不要了,去哪也不说一声。李刚在家呆不住了,他决定去接女人。

      老丈人家离这里三十多里地,女人平时都是路上坐拖拉机去的,到那边也不贵~两块钱。也许女人吃了晌饭回来没坐上车,他正好去迎迎。遇上了正好,他好久都没载过女人了。大多数时候两个人是在交替的生活,只有在晚间一家人围坐在饭桌上才能团聚。

        李刚一路上伸着脖子看路的尽头,看女人是不是在哪个路旁歇息,或坐在哪辆车上再错过了。可惜一直到他骑车到了丈人家门口的那条小路,他都没见到女人。他踌躇了,天已经黑透了,他浑身也汗哒哒的。农村人天黑不久就熄灯睡觉了,这会儿老丈人家屋里的灯早已经熄了。他要留下来又怕家里的几个孩子晚上没人带。回去吧,骑了这一路的他忙了一天确实乏了,再说这黑灯瞎火的,又都是土路,万一骑到哪块沟渠里也说不定,关键是他不甘心。这两天没见到女人,他太想她了。想到这里他去叫开了老丈人家的门。

      听到叫门声,丈人一家都披着衣服起了床。女人姊妹四个,两个哥哥一个妹妹。现下两个哥哥结婚都分家分出去了,还有一个没结婚的妹子跟着父母住。丈人看到满头大汗的女婿这么晚上门忙问什么事?李刚听着丈人话心想自己这么晚来找媳妇,没事人家看着也有事了,就说在附近庄子干活,做的晚了,回家路黑,想着丈人就在这边,过来歇一晚。小姨子起身说要给姐夫做顿饭去,丈人跟丈母娘陪说了一会话,也回去睡了。李刚却在他们走后,越加不安了。女人不在丈人家!李刚不知道怎么吃完饭的,躺在女人娘家时的床上,李刚一夜无眠。次日天不亮,李刚推说活紧骑了车就出了丈人的家,直奔家里去。女人不在丈人家,而且压根就没回去!李刚一路上头都想破了,想不出女人还能去哪里。或者去哪个亲戚家?

      这一天李刚回到家确认女人不见了,仿佛丢了魂般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心里七上八下。女人能去哪里呢?下午的时候,大队的大喇叭播了一个重磅消息,说是离这边很远的一个庄子发现了一具女尸,派出所让各村庄播一下认尸启示。只说三十岁左右,长发,穿了一件花格衬衣,一条蓝色踩脚裤,一双黑布鞋。

        女人拉回来那天,风刮的特别大,似在为她怒吼,李刚看着变了型的泡的肿大的女人的脸,那皱巴巴的格子衣,还有那弯曲的呈弓形的身体。指甲里满是泥土已经干掉了,手也扭曲着。无不显示女人去时的极端痛苦。听说女人是喝农药死的,一开始人们发现她的时候手里拿了一瓶农药,在农村,家家都要打药除草不足为奇。后来女人又买了一袋饼干,就坐在那桥边一口农药一口饼干吃完了。听说药性发作的时候她挣扎了很久很久……

        女人火化那天,娘家的两个哥哥带了三辆手扶拖拉机的人扑来把几间屋子里的家当砸了个稀巴烂,三个娃在惊吓中被接走了。李刚却始终淡淡的,他甚至没流一滴眼泪。还给女人的头上别了发卡,绑了头绳。唢呐凄厉的声音就响彻在小院上空,萦绕盘旋。尸体拖去火化的时候,那屋外的风就狂了起来,如泣如诉,似有几多冤屈,几多不甘。

        随着女人被火化,派出所也来人将老大、李刚拷起来带走了,听说女人身上留了一封遗书,上面提到了老大,提到了强奸,提到了李刚,提到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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