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我第一次见到了我姑妈,她那时大概三十多岁,领着大表哥来我家。大表哥敦实纯朴,挑着一付竹撮箕,里面放着一些桃子,我至今还清楚记得其中有几个血桃,果肉血红色,特别诱人。他们母子俩鞋上沾满了红泥巴,大人告诉我,姑妈家住在江垭的“坪里”,今天上“南山”回娘家来了。从那时起,我知道我家有一个最重要的亲戚:父亲的亲妹妹——我的姑妈一家。我父母有五个孩子,姑妈有四个孩子,最巧的是我家除最大的大姐之外,下面的四个孩子同姑妈家的四个孩子从大到小的性别和年龄是一一对应的,她家分别是大表哥、表姐、二表弟、三表弟,我家分别是我哥、我二姐、我和我弟弟,四对四的年龄也是我们四个比他们四个都分别稍稍大一点。
我父亲就只有两兄妹,我们这一辈的九个表兄弟姐妹便感觉特别地亲热!尤其是我和弟弟在那些暑假里最开心的事就是去“坪里”姑妈家,同老表们“疯”玩整个夏天!
那时的暑假,在我的记忆里,老师好像都没怎么布置暑假作业,我们也就没什么学习上的负担,只管疯玩两个月好了!暑假一到,我和弟弟便简单收拾几件换洗衣服,兴冲冲地从熊家庄出发,经白岩堉村,过五四村,在柞树垭分路,经过一段较长的崖边路,进入莲坪村,七弯八拐地走过很多田间小路,绕过一个堰塘,就不远了,站在岭岗上,远远地可以看到下面三双村我姑妈家的屋角了,我俩兴奋地一路小跑下去……
我对“坪里”最初的印象是“坪里”的蝉叫声与“南山”的差别好大!“南山”的蝉叫声,前面是一段复杂的旋律,后面节奏越来越快,最后一定以“鸭复习鸭复习(谐音)……”结束,婉转悠扬,歇一会儿再来一遍。“坪里”的蝉总是声嘶力竭地叫:“资也儿——资也儿——”,旋律单调,节奏单一,一叫一整天,似乎从没停过,让人烦闷。
暑期,“坪里”的人们都会经历一年一度的“双抢”,大人和大孩子是主力,我们这些小屁孩也不甘落后,加入其中。看到大人们挥舞着镰刀飞快地割稻,我们小孩也拿起镰刀逞强,但割不了几下就累得要停下来休息,挡在那里,反而影响大人们。看到壮劳力熟练地脱稻粒,也想去尝试,但使出吃奶的力也只能将滚筒勉强踩转,双手根本无法握住那一把稻穗,更别说边踩边脱稻谷了。其实,在“双抢”的那段时间里,家家户户都互相帮忙,今天一起帮这家,明天一起帮那家,割稻、脱粒、挑谷这些体力活都由大人和大孩子承担,我们这些小孩只负责把割下的稻穗抱起来递给打稻的人,打稻的通常有两人,他们摆开架式,一只脚在打稻机边上踩实,另一只脚踩在带动滚筒的踏板上,用力将滚筒踩得“呜呜呜”飞转,双手紧握稻穗,伸进斗中,稻穗随着打稻人双臂左右扭动,谷粒快速脱落,然后将脱完谷粒的稻草扔在一边,伸出双手等着,小孩们在稻田里飞奔,才能勉强跟上打稻人的节奏……一天抢收下来,大人小孩一个个都成了“泥人”,更是累得不行,但第二天还得继续!
收完早稻,姑妈每天在门前的塌里抓紧晾晒稻谷,姑父则每天扛着犁耙加油耕田……
抢插晚稻,又是好一阵忙活,我们依然跟着大人们有模有样地扯秧、运秧、扔秧、插秧……“双抢”期间,我们这些小子才不愿戴草帽呢,整天赤着脚,一条短裤,光着上身,在烈日下个个晒得浑身黝黑,有时还会脱皮,晚上洗澡一沾热水,生疼,但我们才顾不了那么多呢,每天跟着大人,乐此不疲。
姑妈家每年还会照例在坡上的一块梯田里栽种糯谷,这时也收获了,我们尝到了当年的早稻新米饭,清香软和,而姑妈用糯米加水磨成米浆,用自家的菜籽油煎成两面金黄的糯米粑粑,是一道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咽口水的绝佳美味。
“双抢”,对于住在山区的小孩来说,一般都未听说过,而我们却亲身经历过,我们因好奇而参与其中,并因此学会了很多劳动的技能,但与大人们的辛勤劳作相比,我们只算小打小闹,玩的成份居多。很多时候,姑妈姑父怕累着我们,总是不让我们干,但我们觉得只要同老表们在一起,干什么都觉得好玩,哪里都是我们玩乐的场所,都会无比地开心,哪怕是满身泥浆,浑身黝黑,晒得脱皮……这期间,我还跟着表姐他们去后面山坡上棉花地里学着掐棉尖,站在高处,我忍不住喊一段山歌,表姐他们叫好,我越发得意,也喊得越起劲,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听到我自认为婉转悠扬的歌声。
炎热的夏天午后,特别在田地里“疯”玩之后,正是热得要命的时候,何以解凉,唯有逮澡!姑妈家门前不远处就有一条清澈的溪沟蜿蜒流过,有好几处小水潭,正是戏水的最佳去处。我们家住在山区,那里属喀斯特地貌,严重缺水,有时连喝的水都成问题,根本没有逮冷水澡的条件,大人小孩都是“旱鸭子”,都不会游泳,而姑妈家在“坪里”,这里最不缺的恰恰就是水,特别是这里的孩子们每天都可以自由自在地洗冷水澡,时刻享受到逮澡戏水、捕鱼摸虾的无限乐趣,这也是我们三兄弟在夏天向往来这里的最主要的原因。
我们去得最多的是距三双村部最近的那一处,那个小水潭面积比较大,最深处估计接近两米!潭的北边突出一块圆滑的大石头,胆大的孩子可以站在上面往下跳水,每天在最热的时候,附近的一大群孩子便会不约而同来这里戏水,表哥表弟也会带着我们兄弟俩准时赴约。几个大孩子穿着短裤,我们小孩呢,一律脱掉短裤,光屁股下水,一点都不觉得害臊!他们都会游泳,狗刨、自由泳、仰泳,蛙泳、踩软水……还会跳水、潜水……玩出很多花样,我和弟弟羡慕极了!表哥表弟们鼓励我们大胆学:“多呛几口水,就学会了!”
我胆大,有他们在旁边护着,我也敢在深水区扑腾几下,一旦快沉下去了,他们赶紧托住我,不过他们有时会故意把我的头按在水里,让我学憋气,或者把我抱起来,扔进水里,让我扑腾一会儿,呛两口水,再救我,慢慢地,我也来得几下“狗刨”了。弟弟胆小,只敢呆在水边玩水……这个小水潭来水的那方是很大的一块石板,溪水将石板中间冲出了一条凹槽,孩子们最喜欢躺在光滑的凹槽里被水冲下来,爽歪歪,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我和弟弟泳技不高,自然从这种相对安全的“滑水”游戏里找到了无穷的乐趣!我们这些小子一天至少去那里泡两次,中午消暑,傍晚则带着换洗衣服和香皂之类的去洗澡,倒节约了不少烧洗澡水的柴禾。
老是在一处也觉乏味,我们另寻他处,我们在古老的石拱桥下的碧潭里“扎迷子”;在另一个水面开阔的浅潭里“打水仗”,那上面凌空架着一根粗大的水泥管子,一些孩子在上面来回走,展示平衡力和胆量……大表哥在一段清澈见底的溪流中伴着游鱼展示各种泳姿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而想在戏水之余还能有所收获的话,则必须转移“战场”,姑妈家所在组有一个很大的公共堰塘,那里面鱼、蚌丰富。只要一声招呼,附近的孩子们便争相恐后地像一群鸭子冲向堰塘,扑进去……堰塘里的水本来就有点浑,哪经得起几十个孩子的闹腾:会游的在堰塘中间使劲地搅水,不会游的在堰塘边上用力地踩塘泥,鱼群受惊乱窜……很快便是一堰塘的泥浆水,我站在齐胸的泥水里,脚踩齐小腿肚子深的塘泥,可以明显感到鱼儿不时擦过我的身体,窜来窜去,大家把鱼群赶到塘边徒水抓鱼,并在塘边用泥巴围起一个个小泥坑,把抓到的鱼扔在里面,防止它们逃走,虽然孩子们是各捉各得,但收获多的也会大方地给捉得少的分一些,我和弟弟这两个“南山”来的“不会抓鱼的“包谷二爷”更会得到小伙伴们的特别馈赠。能干的三表弟教我俩认草鱼、鲤鱼、麻鲢、“鲫壳子”、“百瓜子”……;草鱼长得最快,鲤鱼刺多,“鲫壳子”长得慢,“百瓜子”是鱼中的“侏儒”……吃鲤鱼之前一定要记得抽线,不然会很腥,“百瓜子”只需用手在肚子上掐个小眼,即可挤出内脏,晒干后煎了吃,美味至极……不仅经常有鱼吃,还学了不少有关鱼的知识。我和弟弟还第一次在这个堰塘里见到了活蚌壳张开壳晒太阳的样子,吃到了老表们专门为我俩炒的蚌壳肉,还把那些小蚌壳清洗干净,带回“南山”,当做珍贵的礼物送给小伙伴们!
不过,在堰塘里呛水可真不好受!我仗着自己会几下“狗刨”,有时逞能“刨”到塘中间去,由于体力不支,又不知塘水深浅,脚落不到底,便会下沉,一慌神,便会忘了憋气,呛上几口浑水,拼命往塘边游,直到脚能落地,浑水呛得我无法顺畅呯吸,极度难受!
表兄弟们还教给我俩防止耳孔进水的诀窍:用双手食指粘上唾液涂在耳孔里,挺管用。但有时耳孔里还是会进水,轻则耳朵里“哐哐”作响,水老是不流出来,耳聋好几天,重则脏水刺激耳膜,弄成中耳炎!
不知是哪一年的暑假,就在这个堰塘里,我与死神擦肩而过!那一次戏水的伙伴本来不多,他们都在东头玩水,我一个人游到了西头,这边水深,加上下面是个“风眼”,正在放水,我游到这边,体力消耗很大,想把脚落在塘底休息,没想到正落在堰塘边“风眼”附近,一股吸力一下子把我吸下去了,水瞬间没过我的头顶,我要被淹死了吗?当时伙伴们离我很远,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呼救的反应,我必须自救!我不敢慌张,屏住呼吸,使劲蹬脚,竟然奇迹般地逃离了“风眼”的吸力,浮出了水面,还扒住了塘边的一块石头,得以脱险!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想起来仍然背脊发凉,特别后怕!
我那时就是胆大,我记不清是在这次事故之前还是之后,我还经常跟着老表们去溇江河里逮澡,河水从一片浅滩上流过,我们寻一处水急的地方,把一块块鹅卵石轻轻搬出水面,在这些鹅卵石的底下吸附着一条条岩棒鱼,头圆身子扁,用手扒拉下来,装在竹篓里,我们分工合作,不一会儿便会收获一小竹篓子。逮澡肯定是少不了的,我们找一些水深齐胸的浅水区,那时的河水特别清澈,特别适合“扎迷子”,我老是不得法,扎不下去,老表们教我搬块石头就扎得下去了,在水下,我睁开眼睛,能看见阳光透过河水在河底的鹅卵石上映出的光斑,随着水波欢快地跳动!翻过身子,透过河水仰望蓝天白云,发觉阳光不再那么耀眼,伙伴们游鱼一般地从我背上、肚皮下或旁边掠过,好一幅从未见过的奇幻情象。
大河才是老表们展示泳技的最佳场所,他们找到一处深潭,表演完各种泳姿之后,每人一手举着衣服,身子立在水中,靠另一丈手和双脚划水并保持平衡,其中技术最高的,胸部可以露出水面,根本没什么大的动静,就那么轻松地踩水过来了,举着的衣服不会沾一点水,这就是他们“踩软水”的绝技,要是让“南山”的“旱鸭子”们看到了,不目瞪口呆、拍案叫绝才怪!我们三兄弟本是真正的“旱鸭子”,但来到姑妈家后,我就不承认了,人家好歹也会“狗刨”、仰泳了嘛,只是哥哥来三双的时间并不多,但他的泳技却最高,各种泳姿都会,敢同老表们比拼,河里、水库里都敢畅游一番。
从河里收获的岩棒鱼,姑妈收拾干净,用团筛在烈日下晒干,用油那么一煎,比堰塘里的“北瓜子”更美味,也是姑父的下酒好菜。姑父爱喝酒,一天要喝两三次,买酒的差事大多数落到二表弟身上,二表弟同姑父身材长得最像,都是高个子,办事最可靠。但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姑父又叫他去买酒,也许是平素特别听话的二表弟动作稍慢了一些还是什么原因,反正姑父发火了,从后屋使劲一脚把他踹过门坎,飞到前面堂屋里,我们都吓得要死!姑父是村会计,姑妈也有文化,比较重视对孩子们的教育,大表哥和表姐在慈利二中读到高中毕业,特别是表姐,在小学、初中阶段是绝对的“学霸”,堂屋里贴满了她的各种奖状。
说到表姊妹之间的关系,我和三表弟是最亲近的,也许是我俩小时最顽皮、胆最大,“臭味相投”吧!晚上睡觉,我和他是固定的搭档。姑妈家房子大、房间多,人多,床也多,我和他睡觉都经常换地方,楼下、楼上,偏房,都要睡个遍,特别喜欢走扶梯或爬木梯上楼去睡。睡前,姑妈会拿把芭蕉扇,掀开蚊账门,把里面的蚊子扇走了再把蚊账门用垫被扎紧,我俩在床上根本不安分,一番打闹,蚊账门被我们弄开,蚊子又钻进来,我俩只好捉蚊、拍蚊,过后,又开始每晚的聊天,总有聊不完的话,不到后半夜不得睡。
三表弟最小,大人安排的活不多,每天都扛着虾耙、舀子,拎着鱼网、挎着鱼篓,带着我和弟弟网鱼搭虾,回家后吃一部分,留一部分养在屋后的水缸里,想吃直接捞。我们在外面太底下晒得身上冒油、嗓子冒烟,不怕,姑妈家屋后有一囗水井,内方口圆,井水清洌甘甜,先舀上一瓢仰脖“咕咕咕”灌下,再打上一桶从头顶“哗哗哗”淋下,暑气顿消,爽快极了。晚上,三表弟又带着手电筒和其他的工具,领着我和弟弟去稻田里,四周漆黑,只有远处人家昏暗的灯光和近处荧火虫的点点绿光,耳畔传来秧鸡、蟋蟀、青蛙等各种动物的叫声汇成的田野交响曲,嗅着浓郁醉人的稻香,蹲在稻田边,打开手电筒,抓青蛙、捉泥鳅、捕黄鳝。那时不知青蛙是有益的,觉得蛙肉跟美味的鸡肉有得一拼。泥鳅特别滑,一般人根本抓不住,跟腊肉炖在一起是绝配。黄鳝跟蛇的样子极像,老表们都擅长杀黄鳝,用钉子钉住头,熟练的剔骨,再切成一块块的,爆炒口味最佳。
姑妈家养着一头大水牛,还有一群鸭子。大人分派三表弟赶鸭子和放牛。每天早上,他把鸭笼打开,鸭子挤出笼,他撒上一些粮食,待鸭子们抢吃完之后,便把它们赶到后面堰塘里或已收割完的田里去,傍晚再赶回家。赶过几次之后,鸭子们便可以自己早出晚归了,鸭子们扭着屁股快走的样子最搞笑,还总是大声“呷呷呷”地吵你,有些鸭子被人一轰,会受惊扑扇着翅膀飞起来,能飞很远的距离。我们也得以尝到了炒鸭蛋和煮咸鸭蛋的味道。
当然,最好玩的还是放牛,“坪里”基本上都养水牛,青灰色的皮肤、稀疏的毛,体形硕大,走起来不紧不慢,大多性格温顺,虽然长着一对粗大的弯角,但其实一点都不凶,不大主动攻击人。它背脊宽阔,吃饱了草,肚子向两边鼓起来,骑上去平稳软和,不易摔下来,哪像“南山”的黄牛,性子急躁,一接近它就生气地瞪你,哪敢骑它,加上背脊狭窄且硬,骑上去肯定也会硌屁股。而水牛却永远是我们忠实的坐骑。“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陪朵夕阳在胸膛,还有一支短笛隐约在吹响……”歌中的画面已经永远定格在我最深的记忆中,再也无法抹去了!水牛离不开水,擅长浮水,感觉太热时会把头没入水中,关闭鼻孔,潜好一会儿水,过一会儿,从水下抬起脑袋,从鼻孔里“呼”的一声呼气、喷水。我特别喜欢游到水牛身边,爬到它背上去,随着它的身子飘浮摇荡,美妙极了。
有一次,三表弟说带我去捡菌子,我才不信:“你们这里连树都不多,怎么会有菌子?”“你跟我去就知道了。”他把我带到三双、莲坪、毕家坪交界的一片山林里,树还真的挺多,不过松树很少,他教我认识了好多种可以食用的不同形状和不同颜色的菌子,捡了一竹篮回去,为了打消我的顾虑,经姑妈仔细辨认,又放大蒜瓣等验证,我们又品尝了一顿美味。我们“南山”数枞菌最多,其余的菌种则不多,我也不认得,没想到三表弟认得那么多菌子,小小年纪的他真能干!
那时,农村灶里、火坑里烧的完全是柴火,“坪里”山少,树林少,柴火都要去山区砍,有一次姑妈带着老表们去砍柴,我也跟去了。我们从毕架坪村与三双村交界的岭岗上经过,又走了很远一段路,才来到白堰村,姑妈和大表哥每人砍了两大捆枝子柴,柴比人还高,重量接近百斤,每捆上下都要用竹篾捆紧,用专用的“枞担”在两捆柴的中间插牢,呈“A”或“H”形,我和二表弟、三表弟也模仿着每人担着两小捆柴往回走,我开始勉强还行,走到半路,坚持不住,实在是挑不起、走不动了,姑妈吩咐三表弟陪着我休息,他们挑回家之后叫二表弟返回帮我。我们住在山区,不愁柴火,难怪姑妈每次回“南山”娘家都会挑着很大、很粗的两捆柴走十多里路回“坪里”,这次我才真正体会了当时“坪里”人砍柴的辛劳和生活的不易。
每年暑假,勤劳能干的姑妈操持着接近十个人的吃喝拉撒,在每年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她会去河边沙地里收花生,沙地土质疏松,不需怎么动挖锄,用手就可轻松地拨出花生,轻轻抖去沙土,花生便干干净净了,不用水洗也可以,孩子们多了一道零食,姑父也多了“”油炸花生米”这道下酒菜。
那些年的暑假,我几乎都是在姑妈家度过的,每次都“疯玩”一夏,留恋忘返,很少想家!但有一次,我午睡后还未完全清醒过来,不知怎么突然想要回家,一个人迷迷糊糊跑过一处岭岗,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一下子就迷路了,当时我特别害怕,不知家在何方,更不知回家的路,吓得哇哇大哭,后来又是一阵乱跑乱窜,好歹回到了姑妈家。现在想起来,我当时应该是瞎跑到了莲坪村我从未到过一个地方。
暑假马上就要结束了,经过整个夏天的“洗”礼,洗了晒,晒了又洗……如此反复,浑身早已黑起釉来了,标准的“非洲娃”,一夏的“狂欢”,早已忘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忘记了自己在“南山”的家,更没有意识到应该要回家了。这时,家里通常会派哥哥来接我俩,每次看到哥哥挑着一担劈柴出现在姑妈家旁边的小路上,我知道我不得不又要告别这个夏天,告别三双村,告别老表们,告别这里的山山水水,告别同小伙伴们的又一次暑假狂欢……姑妈最懂我的心思,一个劲地安慰我:“明年暑假一放假你就来,老表们等到起的!”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步履沉重,万般不舍,忍不住频频回首,默默流泪,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