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3）

之后的一个月里，经理每天下班之前给我打一个电话，问我是否有拉到单子。在得到我的否定回答后，语气总是有一个明显的转折。然后让我赶紧回去做总结。

总结会一般是这样进行的。

首先，经理上台说几句大家辛苦了之类的废话，然后装模作样地问今天谁的业绩最好，其实私下早已了解过。

这时候那个卖得最多的同事故作矜持地慢慢站起来说：“不会是我吧？我今天其实业绩也不怎么好啦。”

经理会说：“好，非常好，大家鼓掌。那么，第二名是谁啊？”

……

以此类推。

而属于我的位置，永远是最后一名，因为我从来没卖出去过一份。每天总结会的最后时刻，此时经理都会换一个带着嘲讽的语调说：“今天没有开单的人，要多努力啊，俗话说得好啊，笨鸟先飞。好了，散会。”

这样的早晚情景各出现了30次后，我被解雇了。

我坚持认为那是一个阴谋。

一个周五的中午，我出去吃饭，结果刚出门，就接到了经理打来的电话：“你在哪？你今天来上班了吗？”

我说：“我刚出来吃饭。”

经理说：“反正我现在没看见你，今天是公司的突击巡检，你被发现工作时间没在岗位上。”

我说：“我出来时已经过了12点了。”

经理说：“不对，我来的时候是11点59，公司的午休时间是12点开始，你擅自矿工还撒谎，罪加一等，晚上回公司再处理。”

我忐忑不安地吃完了那顿饭。

晚上回到公司，经理首先表扬了一批近期业绩不错的业务员，然后说：“快到春节了，大家的努力公司都看在眼里，所以领导决定拿出一笔巨额资金，给大家每人买二斤豆油。”我的同事们听了之后一阵欢呼雀跃，大家刚刚从营业网点回来，还没脱掉那身神圣的蓝色西装，于是会议室又一次成了蓝色的海洋。

经理看见时机成熟，大声说道：“但是，唯独有一个人，他表现得非常差，给我们公司抹了黑，他不仅一单没有，还旷工。最令人发指的是，他还跟我撒谎，大家说这样的同事我们能留下吗？”说着把手指向了我，眼光故意不看我，而是望向其他员工，姿势和神态就像一个天生的演讲家，懂得在群众情绪达到最高点的时候说出自己的主张。

同事们义愤填膺，纷纷用鄙视的眼光看向我，让我感到自己是这个公司里唯一的渣滓、败类，拖后腿的废物。

经理又发话了：“这样吧，看在他是第一个月上班的份上，我们先不要开除他了，这次就小小惩罚他一下，罚款50元，杀鸡吓猴、哦不、引以为鉴吧！”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像个痛经的小姑娘一样萎缩在角落，被这阵势吓得失去了反抗能力，只得乖乖掏钱，想赶紧结束这难堪的一幕。但翻遍了全身，只摸出了35块钱，只好跟旁边同事借了15块，现场缴纳了罚款。

会议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

第二天早晨的气温很低，加上我受了打击，早晨起床的时候感觉被子有几十斤重，说什么也掀不开。最后我从睁开眼睛到爬起来用了半个小时，在最后一件衣服差一个袖子没穿好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是经理打来的，我赶紧接了起来。

经理说：“你在哪？”

我说，“在床上。”

经理说：“谁的床上。”

我说：“我的床上。”

经理嘲讽地说：“我还以为是哪个女明星的床，让你这么留恋。”

我说：“我睡过头了，对不起。”

经理说：“我限你5分钟内出现在我面前，否则就不用再来了。”

就这样，我的第二份工作结束了。

刚失业后的一段时间我控制了自己的花销，每天以泡面为生，即使这样，仍然不能阻止仅有的一点钱从四位数变成三位数，从三位数变成一位数，再从一位数变成负数。

我只好穿着那身西装，整天出入于C市最大的人才市场。人才市场的门票是10元，为了节省开支，我常常带着一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中午蹲着吃完下午接着逛，猥琐得像个流浪汉。后来有好心人向领导反映了情况，给我办了一张不限次数的月票。

我在人才市场认识了一个叫老唐的人，此人已经奔四，但依然走在求职之路上，从未止步，认识此人让我明白了人生最痛苦的不是中年丧子而是中年失业。老唐的简历写得天花烂坠，见到招聘单位就发一份，还时常错发给前来找工作的人。

认识老唐的第一天我问他想找什么样的工作。老唐说：“我想找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我坚信这不是一句废话，因为仔细想想，我们在这个人才市场里所能找到的工作无非是为了养活自己，至于具体做什么，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反正不会有什么有意思有前途的工作沦落到来这里招人。

老唐每天早晨人才市场还没开门就已守在门口，说是早起的鸟儿有食吃，万一有个什么好职位就让自己给赶上了呢。而我觉得，比别人来得早的唯一区别是简历会被放在最下面，最后遗失在会场。

　　我和老唐在这个充斥着负能量的地方一起逛了一个多月后，老唐突然萌生了去一线城市看看的想法，我也有这个想法，但对去了能做什么我们都毫无头绪，只好麻木地继续逛着。

我有一次问老唐：“你以前都干过什么有价值的工作？”

老唐说：“干过文化工作。”

我说：“跟我差不多。”

老唐说：“你念过大学吗？”

我说：“念过。”

老唐说：“哦，怪不得找不到工作。”

我说：“我是因为没拿到毕业证。”

老唐说：“不是那个原因，你看，毕业证我拿到了，可咱们不还是在这相遇了么。”

我说：“那你读的是什么专业？”

老唐说：“新闻。”

我说：“幸会，我是中文。”

说起我的大学，我很伤感。有的人在大学里收获了知识，有的人在大学里收获了爱情，而我只收获了一大堆的遗憾。其中最大的遗憾当属没能拿到毕业证，原因是论文答辩前一天我的电脑突然瘫痪，开机后始终无法进入桌面，估计是我不在寝室的时候我的上铺用我的电脑浏览黄色网站时中了病毒。情急之下我只好用同学的电脑在网上下载了一篇想蒙混过关，没想到这篇论文竟然是我校一个老师写的，而这个老师恰好去听了我的答辩，由于他写这篇论文时也有一大半是抄袭别人的，所以听到最后才终于确定是他发表的那篇，于是就在我暗自庆幸马上就可以过关的的时候，他突然大喊一声站起来，大义凛然地揭发了我的抄袭行为。他说出“抄袭”二字的时候，我眼前浮现出大学四年里那些参加的唯一一场篮球比赛，却在最后一秒钟被对手投中一个绝杀球的画面。

最后，我就以这种不光彩的方式成了肄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