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春日的雨和一团怎么扯也扯不到头的毛线团子一样连绵不绝,几日的堆积让苏醒的烦躁又添了好几分。
还好连着好几周繁忙的工作后,有了个相对长的小假期,他接了杯水躺倒在沙发上,打算刷视频来等待某位依旧赖床的人与他约好的所谓早饭。
百无聊赖的人在睡眼朦胧间刷到一个宣传照的瞬间突然愣了愣。
一望无际的平坦沃野,大片被雪染白。除了近处孤零零一座城楼,连个低矮的灌丛都没有。身着火红嫁衣的女子倒在被大雪染白的苍凉土地上,手和头向一个方向微微抬起,目光落到远方,眼神皆是悲凉。
似乎是在无声呼唤什么。
大片的白色与鲜亮的红色相撞,悲凉感似乎都要从图片中溢出。苏醒感觉胸口处涌出一点儿酸涩来,伴着几丝无言的落寞。
他曾梦到过这样的场景,不过梦里的场景没有这张照片那样华丽。
是一个黄昏,戈壁滩上可以瞥见远处日落,他一个人站在低矮的小坡上,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黄土。
仔细看远处,有一个随着距离的原因几乎要淡去的人影。
他听见自己歇斯底里,声音是记忆里从没有过的难听沙哑。
“王栎鑫!”
屋里传来手机铃声,一声接一声,将苏醒拽回现实。他回头看了眼依旧紧闭的房门,以为王栎鑫会因为起床气挂断来电之后利落关机。
没料到没过多久就被王栎鑫接起来,略有些欢快的声音掩盖了刚睡醒的沙哑。
“宝宝,想爸爸没有?”
而后就是一连串笑声,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王栎鑫软了声音,模仿着小孩子的语气。
“是吗?宝宝好厉害。来来来,让爸爸亲亲。”
苏醒扔了手机从沙发上爬起,将一旁煮开的水倒了一杯放到桌上。
才刚躺下王栎鑫就推门出来,打了个大大的哈切,头发凌乱得可以和鸡窝媲美。
他抓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嘴巴里零零碎碎说些什么,苏醒没有听清,胡乱应付几句,就看见他趿拉着拖鞋往洗手间走。
“你起好早,怎么不叫我?”
苏醒揶揄他要是真叫他起床两个人得在吃饭前先去医院检查受伤情况。
“我起床气也还行。”
王栎鑫接了这一句之后就开始笑,声压原本就大,客厅里都是他的笑声。
王栎鑫收拾了一下最后用帽子盖住躁动的头发,苏醒微微摇摇头有些无奈。
“你有些地方懒得一如既往。”
“那是,我可一直十八岁。”
王栎鑫屁颠屁颠从房间出去,苏醒关门的时候余光看见他往电梯跑,身体摇来摇去。
和记忆里的青涩少年完美重叠。
②
王栎鑫是那种在回忆里也能鲜明保存的那一种人,爱憎分明、喜形于色,最重要的是长得唇红齿白还会撒娇。
总而言之就是鲜衣怒马年少轻狂。
苏醒随着不同节目的不同要求回忆十几年前的选秀现场,从舞台、生活到兄弟情,王栎鑫始终是记忆里最活跃的一个。
刚开始他把王栎鑫当成年轻时候的自己,孤苦无依凭着一腔热血为梦想奋斗。
苏醒年少时候没有遇到过的善意他都想补给王栎鑫。
王栎鑫那时候的锋芒比现在更盛,叫几声“小孩”他都能和苏醒掰扯半天自己已经十八岁的事实。
两个喜欢肢体接触的人在一起就不自觉贴到一起,或者搂着肩膀或者抱到一起。除去几场苏醒pk掉几个王栎鑫喜欢的哥哥,其他时刻两个人几乎都黏在一起。
苏醒晚上会下意识抬眼看睡在一旁的王栎鑫,他习惯带着耳机睡觉,微弱灯光下苏醒只能看到王栎鑫把自己裹成一团,他听着王栎鑫打呼,说梦话,感觉自己摆脱了白日里竞争带来的躁动,慢慢安定下来。
苏醒记得王栎鑫离开的那一场,自己崩溃到跌坐在地上大哭,后来他搂住王栎鑫的时候,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会是这个小孩被淘汰呢?
之后的采访他忍不住哽咽,一边颠来倒去说他喜欢王栎鑫,一边强调他已经答应王栎鑫不会哭。
少年忧愁,情意深重。
③
“小心一点,看看我好不好?”
苏醒看着王栎鑫在离自己几毫米的地方刷的一声打开自动伞,伞面几乎是贴着他的脸迅速张开。
王栎鑫又开始笑,嘴巴张大卧蚕明显,凑过来问他。
“没事吧,没打到你吧。”
苏醒摇摇头钻进王栎鑫的伞下,指挥着他把伞打好。
“就几米远,我希望咱们这次能精诚合作,至少保证不湿鞋好不好?”
王栎鑫搂上他的肩膀表示可能有些难。
两个人小心翼翼终于到了车前,一边斗嘴一边上车,落座后计划去哪家吃。
苏醒看着一旁的人已经开始搜索附近好吃的餐厅,对着车窗外面微微叹了口气。
对于过去,苏醒一向冷静。在兄弟们怀念过往眼里闪着泪光时可以毫无芥蒂接一句时下的热梗“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几乎逗得一旁几个沉湎于过去飞扬时光的兄弟破涕为笑,接下一句歌的时候声音因为笑意差点都有些颤抖。
他不是个喜欢怀念过去的人,他的过去曲折跌宕,从山顶到沟底,似乎是一夕之间。用了十几年,和自己和解,和仇恨和解,和命运和解。
纵使现在他谈起过去云淡风轻,回想这一切还是会从心底感觉疲累,那种淡淡的无能为力和悲伤并不好受,所以他选择不怀念。
可不知道怎么了,这几天他总忍不住去怀念。除去蘑菇屋热播掀起的考古热潮让他的首页堆满有关他们07年的比赛,他把这一切归咎于这总也下不完的绵绵细雨。
王栎鑫选好饭店后叫他。
“醒哥,看看这个怎么样?”
“可以啊,想吃火锅了?这样的天气确实适合吃火锅。”
④
没带虎子去的那一顿火锅两人吃的很开心。
王栎鑫不知道从谁口中听说了那家火锅店,带着苏醒在巷子里饶了好几圈才找见。
店的招牌都快被烟雾熏黑,他迟疑地站在那个两层建筑前面,盯着那个分辨不出名字的招牌发呆。
“走啊,别发呆了。”
王栎鑫搡了他一下,自己率先往前走。他想到王栎鑫是处女座,洁癖严重,不可能拿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万的方法来整蛊他,因此放心跟上去。
店内确实整洁,小桌子排列整齐,好几处坐位都被坐满,王栎鑫拉着他在窗边坐下。
火锅好吃,就是王栎鑫吃一点就要收拾垃圾让苏醒觉得离谱。
“你把手拿开一点,我把垃圾先清干净。”
苏醒虽然对此感到不解,但也乐得有人照顾,因此听话地移开手臂任由他收拾。
看见王栎鑫把面前清理得干干净净,他看着一旁青涩的大男孩。
“也不知道谁这么有福气,以后被你娶回家。”
王栎鑫便得意的笑,少年稚气未脱的脸看上去傻乎乎的。
两人边吃边聊,聊到将来都有点儿激动,一直到店内开灯,屋外路灯一个接一个亮起,他们揉揉肚子。
苏醒一直乐得总结感慨,他看着对面灯光下白得发亮的人。
“总而言之,不论怎么样,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一直在一起做音乐,我们会让所有人都听见我们的声音。”
苏醒到现在也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来的没理由的底气,或许是年少轻狂,或许是未经世事无常。
也或许是,少年的一腔孤勇。
⑤
“allen!”
王栎鑫一嗓子把苏醒吓了一跳,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有些无奈。
“干嘛干嘛?不能对你醒哥稍微耐心一点,稍微低声一点吗?”
王栎鑫对他翻了个白眼。
“我都叫你好几声了好吗?怎么了,年纪大了,现在听力也不好使了?”
苏醒将一旁的纸拿起来作势要砸他,王栎鑫顿时收了脾气乖起来,往后微微躲了躲,抬起手臂护住脸。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
苏醒看了眼窗外依旧绵密的雨,心里的烦躁和几分来自过去时光的几点忧伤翻起来,他把筷子一放就和王栎鑫说自己要喝酒。
“一大早就……不好吧?”
苏醒示意他看时间,王栎鑫看到店内已经指向下午四点的针收了声音默默点头表示同意。
苏醒一边收住如潮涌入的回忆,一边压抑自己不知从何而起的忧愁,许久抬头才发现王栎鑫正默默看自己。
他咳了一声,为了掩饰淡定地举起下巴示意他。
“提一杯。”
“就我们两个?”王栎鑫眉头紧皱,苏醒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灌了一口酒,打个哈哈说是开玩笑想把这事揭过去。
王栎鑫却没之前那么好骗,他跟着也灌了一杯看向苏醒。
“allen,你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能有什么心事?”苏醒摆摆手,“就是这雨连着下好几天,下的心烦,感觉哪哪都不对劲。”
“没事你看我那个眼神?我还以为我已经入土了,你就站在棺材前悼念我。”
苏醒被他一番话呛得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自己怀念的目光是怎么被他看成悼念,又气又感觉可笑,止不住笑出来。
王栎鑫离开位置坐到苏醒旁边,轻轻拍他的后背,并不看他,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王栎鑫一直都是这样,共情力太强也太敏感,歌手和演员都需要这样的情绪,可人总是要生活。
生活的苦痛被放大,身边人的痛苦也一并接收。要是可以选,他倒是希望小孩可以钝一点,活得开心。
⑥
王铮亮的淘汰是摧毁王栎鑫对苏醒残存的几点儿兄弟温情的巨型炸药。
之前就算是刺儿头的小朋友和苏醒闹别扭也不会公然给他脸色瞧,王铮亮的淘汰似乎唤醒了他的另一面。
苏醒一个接一个的pk,小朋友的白眼翻的越发熟练。有时候苏醒看着他一边转头一边翻白眼,大片眼白瞬间将漆黑灵动的黑眸掩盖,都有些担心他眼睛出什么问题。
好不容易等到王栎鑫稍微理智一点,苏醒才被允许安稳地坐他旁边。
“我们以后是不是见不到小亮哥他们了?”
他沉浸在悲伤情绪里,鼻尖红红的,随着吸气微微颤抖。
像个小狗。
苏醒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彼时也对前方一无所知的人跟着王栎鑫一起沉默。
王栎鑫抽抽搭搭哭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擦了眼泪看着苏醒垂下的眼角,突然问他。
“醒哥,你说比赛之后我们还能再见吗,会不会就这么散了?”
他眼睛周围一圈都红了,可怜巴巴地盯着他,苏醒刚想逗他说我已经厌倦了你巴不得再也见不到你之类的话,看到王栎鑫眼神的那一刻突然闭嘴。
那个带着点儿祈求和悲伤的眼睛,下垂眼本来就带点儿悲伤意味,被那眼神一衬,愈发像个被抛弃的狗狗。
“小亮哥说让我们替他追梦,他会不会再也不唱歌了?他那么喜欢音乐。”
他接过苏醒递过来的纸巾擦脸,擦一会儿像是怕错过苏醒的答案,急忙抬头看苏醒。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王栎鑫平常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其实心里藏了许多。
敏感且心思细腻的人总是藏着许多对于离别对于悲伤的情绪,也总会在某一次悲伤中如从堤坝涌出的洪水,巨浪滔天。
苏醒拍拍他的背,说不会,对他的问句一一做了否定,一一做了解释。
可现在心不在焉举着筷子的苏醒却找不到给自己的一个答案。
他是否还喜欢王栎鑫,王栎鑫又是否喜欢过他。
⑦
蘑菇屋播出后陈楚生来找过苏醒,也不说什么,拉着他在家里聊天喝酒,好几杯白茶下去陈楚生脸有些红。
他问苏醒蘑菇屋录制那天王栎鑫为什么哭。
没有背景介绍没有问句表示疑问,从头到尾利落无比,陈楚生一如既往地直白。
苏醒被酒浸的脑子没有平常那么敏捷,舌头灵巧地转了一圈因为脑子的拖累最后终于败北。
陈楚生放了杯子盯着他,眼神少有的认真。
“我只问你怎么回事,我不需要那些客套话。”
苏醒不说话,只盯着地面。
陈楚生继续喝他的白茶,并不着急要他的答案,屋内灯光太亮,让苏醒的情绪无所藏匿。
他最后拉了陆虎的借口。
“他只是生活过得不好。”
陈楚生问他,“为什么不好?他有自己爱的音乐,有自己的小孩。”
苏醒拿着杯子说话开始结巴。
“可能离婚那件事对他还是……况且孩子的抚养费也不少,可能承受不住生活的重担。”
陈楚生盯着他,眼神凌厉。
“Allen,他们离婚已经两年。我只问你,你是不是和他说了什么?”
苏醒咬着嘴唇避开陈楚生的眼睛。
“陆虎要送向日葵给他女朋友。”
陆虎要送向日葵给他的女朋友,被王栎鑫拦住。
苏醒在一旁一边换衣服和一边自己的工作人员讨论综艺的事情,并没有过多去关注。
陆虎皱着眉毛,有些不理解王栎鑫突然的固执己见,不肯让步。
“向日葵也可以是阳光、希望和信念啊,我觉得很符合嘘嘘嘛。”
“它的花语是沉默的爱,没有说出口的爱。它就这一个花语,你不能送!”
王栎鑫提高嗓门,语气严肃。
“你送玫瑰不好吗?干什么非要送什么向日葵!你们那么圆满的爱情你为什么非要送她向日葵!”
陆虎愣在原地,不知道王栎鑫为什么这么激动。
更不明白为什么苏醒突然冲过来,只穿了一只袖子的外套挂在他身上。表情显见的严肃,眼神凌厉到有些吓人。
他拽着王栎鑫的胳膊不松手,声音低沉得可怕,似乎在压制什么汹涌的情绪。
“你刚刚说向日葵花语是什么?”
陈楚生抬手拍了拍苏醒的肩膀,不知道为什么声音有点儿沙哑。
“所以你问他了,问他为什么当初在演唱会送你向日葵?”
苏醒摇摇头,“我没问,但是他大概也知道我要问什么了。”
陈楚生闭了眼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还是一如既往,都是倔脾气。”
他说话一如既往慢悠悠的调子,只是眼睛睁开再望向苏醒的时候脸色显见的凝重。
他之前说苏醒和王栎鑫两个太像,一样的锋芒,一样的不撞南墙不回头。
苏醒年长几岁懂得了收敛,只在唱歌时候不掩饰锋芒,而王栎鑫依旧是带刺的玫瑰,骄傲地绽放在枝头,经年的挫败后只总结了一句。
他并不想太红,不愿意再冲进公众的视野让人议论。
那时候陈楚生拍拍苏醒的肩膀,微醺的人眼神迷蒙,和陆虎描述的一般,喝醉的陈楚生柔软得不像话。
他说,醒啊,糊糊笨,他太相信你,不会去想藏匿太深的感情,或许直白点才会是你们的出路。
现在他却突然沉默了,只感慨了一句“难啊”脸上显见的疲惫。
“到如今这个地步,你还要等什么?Allen,我觉得你该想一想怎么解决。”
最后他抓着杯子长长叹了口气。
“想想你们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