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精读Vol.031：第二回批注精读（12）

子兴道：“依你说，成则公侯，败则贼了。”雨村道：“正是这意。你还不知，我自革职以来，这两年遍游各省，也曾遇见两个异样孩子，所以方才你一说这宝玉，我就猜着了八九亦是这一派人物。不用远说，只金陵城内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你可知道么？”子兴道：“谁人不知。这甄府和贾府就是老亲，又系世交，两家来往极其亲热的。便在下也和他家来往非止一日了。”

雨村笑道：“去岁我在金陵，曾有人荐我到甄府处馆。我进去看其光景，谁知他家那等显贵，却是个富而好礼之家，倒是个难得之馆。但这一个学生虽是启蒙，却比一个举业的还劳神。说起来更可笑，他说：‘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又常对跟他的小厮们道：‘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设若失错，便要凿牙穿腮等事。’其暴虐浮躁，顽劣憨痴，种种异常；只一放了学，进去见了那些女儿们，其温柔和平，聪敏文雅，竟又变了一个人了。因此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过几次，无奈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过时，他便姐姐妹妹乱叫起来。后来听得里面女儿们拿他取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妹作甚，莫不是求姐妹去说情讨饶，你岂不愧羞。’他回答的最妙，他说：‘急疼之时只叫姐姐妹妹字样，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声，便果觉不疼了，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极，便连叫姐妹起来。’你说好笑不好笑？为他祖母溺爱不明，每因孙辱师责子，因此我就辞了馆出来。如今在巡盐御史林家坐馆了。你看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之根基，从师友之规谏的。只可惜他家几个好姊妹都是少有的。”

【批注】冷子兴用“成则公侯，败则贼”总结了贾雨村的“正邪两赋”说，以此进一步引出了贾雨村对甄家“甄宝玉”的叙述。太虚幻境对联中“假作真时真亦假”，恰恰谐音“贾作甄时甄亦贾”，所以贾雨村口中的“甄家”其实就是“贾家”，贾家只不过是甄家的镜中之像。尽管小说后文中有写甄家与贾家的互动，但其实这仍旧只是作者一种“贾雨村言”罢了。同样，作者在这里借助“贾雨村”来描述甄家与甄宝玉，也恰恰暗示“甄家”为真，“贾家”为假的设定。

 

【批注】甄宝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阅读后文，我们便可以发现甄宝玉恰恰就是和贾宝玉一样的人，都对功名利禄不感兴趣，唯独对那“女儿”（女孩）感兴趣。在甄宝玉口中，女孩之重要，甚至超过了“阿弥陀佛、元始天尊”，这其实也象征着作者对人性的呼唤，“阿弥陀佛、元始天尊”代表这佛道思想，代表宗教的崇高和圣洁，但是在作者看来，女孩这代表人之美好天性的存在，其崇高圣洁显然更胜于宗教。而甄宝玉对女孩的行为已透露着一种宗教般的虔诚，乃至开口言说“女儿”二字都要“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甚至在甄宝玉遭受挨打的时候，口中呼唤“姐妹”竟然身上就不疼了，果真不疼么，并不是，只不过是心中某种信仰超越了肉体的疼痛刺激，可见这“女儿姐妹”已然成了甄宝玉的一种类似宗教的精神寄托与信仰。作者将人之本性提高到如此地步，恰恰也是对人行自由的呼唤，对天理压抑人性的控诉。

 

【批注】从行文结构与手法进一步分析来看，作者在这里用“甄宝玉”点出了“贾宝玉”的性情特点，暗示读者后文所写“贾宝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同样，脂砚斋的批语中也告知读者后文不再写甄宝玉，而写贾宝玉，其实贾宝玉就是甄宝玉的传影。如此写作手法和构思可谓奇特，并非传统小说中的“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手法，而恰恰就是作者自己所说的“贾雨村言敷衍”之手法。阅读《红楼梦》，作者的这种独特构思手法值得我们不断体会和深思。另外，甄宝玉的出场和话语，引出了甄家女孩和姐妹，这也就自然让贾雨村和冷子兴的对话由男子转向甄家和贾家家族中的女子。作者如此行文，结构思路严谨令人兴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