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柳秀的爱情（4）

        杨乔过来是征求农户土地流转的意见。邻镇有个种药材的大户看中了柳家坞的水土，想连片承租几百亩土地用于药材种植。由于外出打工的人多，这些年村里土地抛荒较多，转租也能增加农民收入。而土地经营权都在农户手里，书记就安排杨乔先打前站，了解各户意见。杨乔向来工作踏实，认为成大事者必从小处着眼，所以深得全村上下的信任。柳秀的父亲柳茂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听完来意，抽了几口烟，皱眉道:“小乔，不要说你亲自上门，租土地的事本来也要支持，都是为大家的好事，只是我和你二婶年纪也大了，外面出不去，总要弄块田地种点粮食和蔬菜吧。”杨乔一愣，张嘴正准备以什么理由说服茂土叔。柳秀开口了，“爸，算了，我们家也不差这点口粮，你和妈也不要这么拼命了，还是同意了吧。再说，杨乔都来说了，坏事她还会来促成吗？”听儿子这么讲，柳茂土也就没话说了。

      不忘初心。柳秀就是这样的人。他劝父亲同意出租土地，与其说看好这个项目，还不如说是全力支持杨乔做事。这个姑娘难能可贵，懂得大是大非，人家往上爬，她要往基层走，人家耍小聪明，她笃实力行。这种善良的本念发心往往为农家孩子专有，对于她，如同对姐姐杨慧一样，心存敬意。在感情问题上，他迟迟未做抉择，也是没遇到心怡的而已。城里女孩优秀却娇生惯养，而乡下女孩进城后，往往为虚荣心所引诱，丢弃了最初的纯真。女友沁莹就是其中之一，在聚会中相识后，在一起谈得最多的就是吃喝玩乐，整天讨论苹果包包玛莎拉蒂，全然忘记了湖南老家的爹娘。柳秀心知肚明，自己做不了救世主，既然在乎曾经拥有，不如投其所好，各取所需，在她大学附近租了个套间，已过了大半年同床异梦的生活。时间久了，也没了新鲜感，正准备回去后和她摊牌，估计也会好聚好散。

    谈到项目，柳秀想到了公司此次委派自己来W镇的目的。作为一家新上市的互联网企业掌门人，董事长兼总经理邱云天非常具有战略眼光，他坚信随着互联网技术的突飞猛进，随着微信、支付宝的普及化，任何产业都要主动或被动地贴上“互联网+”的标签。目前公司主营手游和多媒体娱乐，影响力也主要在珠三角地区。为长远考虑，有必要拓宽业务范围，布局新产业，因此派了柳秀和市场部经理范进明，到W镇和当地一家国资企业商谈合作事宜，即委托运营文化旅游项目。到了W镇，刚好遇到对方负责人临时出差要两天后回来，所以柳秀能抽空回家探亲。

      千金易得，知音难求。这多年的打拼，柳秀是满腹感慨无处倾诉。回到故里，父母又没什么文化，提不出可资参考的意见，不由和杨乔畅谈起来，谈到了个人经历，也谈了目前这个项目。杨乔非常专注地听着，这个长自己七八岁的男子，以前常从姐姐嘴里听到，两家本来住得近，小学初中都是同班，放学后做作业、玩游戏也常在一起，那时就有人，甚至老师们拿他和姐姐开玩笑，“杨柳依依，外秀内慧，天生一对。”姐姐婚后生活并不如意，遇到一个酗酒成性的男人，经常挨打不说，一年也挣不回几个钱，两个孩子全靠姐姐做手工养活，培养读书。“姐姐也是命苦，等不到秀哥发达回来”，杨乔也不禁幻想着，惋惜着。想到她自己呢，一个本科生回到村上，整天和七姑六婆鸡毛蒜皮打交道，虽说心甘情愿，但是不仅同学、朋友理解不了，几个长舌妇还搬弄是非，心底难免惆怅。柳秀的经历开阔了她的视野，点燃了闯一闯的希望。对谈到的项目，也兴趣盎然，她大学本来就学的市场营销，对商务谈判多少有些熟悉和掌握。相谈恨晚，一看时间，到了五点多了。杨乔起身告辞，要赶回去帮妈妈做点家务。茂土夫妇热情地留她吃晚饭，杨乔还是谢绝了，并邀请柳秀晚饭后去她家坐坐。柳秀满口答应了。

      兰香今天特地去镇上买了不少好菜招待儿子。趁着饭菜还没做好，柳秀陪着父亲去外面转一下，顺便让老人家看看宝马车是啥玩意。未到广场，远远望见一群人，老人小孩都有，围着车在评头论足。山里人毕竟见过高档车不多，看到柳秀父子走过来，又联想到粤字头的车牌照，八九也猜到了车主人。于是，各种献殷勤、打趣，柳秀应接不暇，同时忙着给大人们发香烟。想起后备箱还有些广州带回来的土特产，就和父亲一起带回家。一时夕阳西下，炊烟四起。柳秀抬头看看远方，又环顾村里的景象，想起了童年的美好时光。乡愁就是割舍不断的脐带，无论天涯，无关显达。

      晚饭后，柳秀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沁莹打来的，“想你想得发疯了”，虚情的问候假得连她自己都怀疑吧，也不知道这女孩暑假不回老家，怎么呆得住。另一个是范进明打的，谈了明天回去后的谈判计划，电话边上是喧杂的歌声、欢呼声，估计这家伙是到了W镇后彻底解放，好好享受江南女子的风情去了。接着坐在沙发上看了会《新闻联播》，看到关于上半年经济形势的评论“总体平稳，错综复杂”。——自从进入互联网企业后，柳秀更加注重学习，一边认真学习互联网知识，另一方面非常关注国家时政、宏观经济。他觉得要在这个竞争激烈的时代和环境下立足发展，必须要具备创新能力和危机意识，还要保持“本领恐慌”。正是这种好学进取的心态，保证了素质能力的不断提升，很多建议也得到了邱总的采纳，坐上了高管的位置。转头看看父亲，一边喝着茶，一边和在灶头上洗碗的母亲聊家常。两个年近花甲的老人，为自己辛劳大半辈子，令人欣慰的是总算有福可享了。本来难得回来一趟，应该多陪父母聊聊天，但发现话题也有局限，两老最关心的还是儿子的终身大事，毕竟这个年纪也是大龄青年，尤其在思想观念陈旧的农村。“自己总不能做钻石王老五吧。”突然想起要去下杨乔家，忙和父母打个招呼，取了两包从化荔枝干，出门了。

      转过两条弄堂，就到了杨乔家。杨乔母亲正躺在竹椅上摇扇祛暑，看到柳秀进来，忙站起来要去泡茶。柳秀连说不用客气，把荔枝干送给杨乔母亲，问杨乔哪去了。“你还这么客气，她去大伯家洗澡了。”女大学生总是爱清洁，农村条件差，以前洗澡都是去小溪和池塘，现在也没人去了，一是水不干净，二也是撞到人难为情，加上很多人家也都有了淋浴间。这时，柳秀才看清杨乔家的贫苦，几乎没多大的改观，客厅一张四方桌，两张太师椅，一条长凳子。桌子上方的墙上挂着杨光荣的遗像，边上是两姐妹读书时获得的一些奖状。桌子上放着几本书，一本是名著《安娜·卡列尼娜》，另两本是考公务员的复习用书。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仍不失奋斗之心，柳秀一时顿生怜爱，和杨母攀谈起来。一会儿功夫，杨乔回来了，端着换衣服的脸盆，披着一头弥漫着海飞丝香味的秀发，真如出水芙蓉般的清尘脱俗。柳秀一看都愣住了。看到端坐一旁的柳秀，杨乔脸微微一红，说道：“不好意思，让您等了。”两人又延续下午的话题，杨乔谈了今后的工作打算，原来她考虑今后大学生村官的出路，无非是创业或考公务员。创业可能性不大，自然求安稳点，所以最近也在看书，准备年底考试。柳秀支持她的想法，也很想帮助她，毕竟这个家庭依靠她不到两千的月收入太困难了。“这样吧，我准备明天上午去W镇对接那个项目，你觉得可以的话，跟我一起去。我也好有个帮手，你也可以发挥专业特长，出去见见世面。”柳秀没想到自己竟然胆大到提出这样的设想，分不清是因公还是为私。杨乔显然没想到有这个提议，低下头沉思了一回，“我是很想去，在村里大半年了，都快与世隔绝了。但是手头还有工作，要和书记商量一下。”又回过头来征询母亲的意见，梅花当然信任柳秀，当年她都曾有意将大女儿嫁给他，甚至还托中间人问过柳秀母亲，可惜后来一个辍学、一个去外地上学，姻缘命定，不了了之。

      从杨乔家出来，已是十点光景。当夜月光皎洁，柳秀的心一直在跳，分不清是惊还是喜。没有径直回家，而是去了村边，月色下看清是整片青黄色的稻田，已临近收割，晚风习习，蛙声阵阵，闹中取静，心乱一夜难眠。故乡仿佛从来没有这么美，自己也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