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对日本鬼子的仇恨和激怒使郭大海片刻也不能等待了。而且,似乎是忘了他在同谁说话。“您不去,我们可要走了!”他大叫着,显出对古佩雄感到失望的神情,突然转过身去,把胳臂一抡,叫道:“走!就凭咱们村的民兵,也能攻下马庄!”
他带着那种表示他知道应该怎么办的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一边穿过人群,又嘟嘟地吹起哨子。用他压倒一切声音的洪亮的嗓门儿喊着:“民兵到广场集合!”人群呼呼拉拉地朝广场那边涌去,几个背枪的民兵,抬着三架颤悠悠、吱吱响的云梯,忽拉忽拉,走在最后面。
古佩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闪动着火光的脸显得分外严肃,聚成一条黑带子似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的思想,旋风一般在脑子里回旋:上级命令他带领游击队到将军河下游来,是为了配合主力兵团彻底消灭正在山区“扫荡”的日本鬼子,要牵制住这一带敌人的兵力,使敌人不能抽调人马去增援山区。然而,抓不到有利的时机,他不能强攻据点。因为敌我兵力悬殊,加上据点深沟高垒,戒备森严,强攻据点对我不利。而这些民兵,由于对日本鬼子如焚的仇恨,使他们忘掉了当前的全局。
古佩雄注视着从面前跑过去的滚滚人流,大声喊道:“站——住——”
声音掠过整个人群和那正在飞步前进的民兵队伍。队伍停下之后,民兵队长郭大海,脸上带着疑问和不悦的神色向古佩雄走来。当他注意到古佩雄严厉的脸色和那英雄结下坚定的目光的时候,他忽然挺直身子,把手举到眉棱上打了个敬礼。等候大队长说些什么,然后再做回答。
可是古佩雄却把他的通信员小魏保叫到跟前,把他粗大的手抓住小魏保的胳臂,低声地,坚决地说:“命令部队跑步前进!”通信员飞身上马,人群迅速地闪开。脸色兴奋而又严肃的小魏保,在马屁股上抽打着鞭子。那马,伸着汗水还没有干的湿脖子,耸着耳朵,在暴雨似的马蹄声中消失在夜雾里了。
民兵队长郭大海,抓住古佩雄的胳臂,他宽阔起伏的胸膛,几乎贴在大队长的身上。他拼命摇着古佩雄,两眼闪射出喜悦的光芒,兴高采烈地喊道:“大队长,我猜中你的心思了!”
然后转身奔向他的队伍,欢天喜地地尽着胸膛的气力叫说:“原地休息……县大队马上就到……”
可是古佩雄没有让他们休息,他亲自指挥民兵,装殓死难的乡亲,收拾那些散乱在地上的衣物和粮食,把那些被鬼子烧掉房屋的人们安置起来。
夜空里隆隆地响着干燥的雷声。但是一滴雨也没有落到连夜晚都弥漫着热气的大地上来。闪电空打个不住,把黑暗的天空,划成许多尖角形的蓝色块子。有时闪电直似天雷的导火索冒出的火光,于是天雷在那漆黑的云层里爆炸了,大地上响起它隆隆的回声。
因为游击队的人流涌进村庄,人们愈加激昂,愈加喧嚣,愈加沸腾了。房屋、街道、树木、篱墙、人群,一切都淹没在飞扬着灰尘的夜雾里。发出的音声,直似大海波涛的轰响。可是只有在那快要熄灭的火堆旁边,才能看得见人海的浪花:那是些闪亮的刺刀,步枪鸟黑的枪筒,斧头,大刀,长矛,闪着汗光的胸膛和面孔。
游击队各队的负责人和应召而来的附近七、八个村子的民兵队长们,进村就被古佩雄召集到一间刚刚收拾出来的屋子里开会去了。本村的民兵队长郭大海自然也参加了这个军事会议。炕上、地下,黑压压挤满了人。一张大炕八仙桌子上的煤油灯,连玻璃罩子也被日本鬼子打碎了。灯捻子忽忽地冒着黑烟,火苗突突乱跳。灯下铺展着一张军用地图。整个屋子里充满了热闹的人声。这些声音互相被打断,互相被淹没:
“打马庄!打马庄!”“消灭日本鬼子!”“不行,你听我说……”“马庄有多少敌人?”“一百多鬼子,不够咱们收拾的!”“潘庄、汤河镇一带据点呢?”“依我看还是打埋伏,等明天敌人出发的时候……”“不够收拾……”“化装成老百姓进马庄……里应外合……”“给我两个连……”“哼!这一带据点敌人有五、六个团兵力,你知道吗?”“拼啦!”“消灭他!”各种各样的意见、请示、说明,由四面八方送到古佩雄的耳朵里。
可是他牙关紧闭着,一动不动地坐在桌边。拱手英雄结下一双豹子眼眯成两道窄缝,从那中间闪出沉思的光芒,时而射向这个,时而又在那个的脸上停留片刻,时而又投向桌上的地图。
他抬起眼睛,迅速地瞥了队长们一眼,“我们的军事原则是什么?”他忽然问道。队长们互相交换着询问的目光。显然,大伙儿一时摸不清大队长的意图,因而也就不知道他问的是军事原则中的哪一项。
“每一次战斗要集中绝对优势兵力歼灭敌人!”古佩雄一字一句地说。好像是给队长们一个思索的时间,他停顿了片刻,“可是,这一带据点,敌人就有五、六个团的兵力!”
“糟了……这仗打不成了……”这些话虽然没有说出来,可是却隐藏在郭大海和某些人的眼睛里。
“因此,我们不能强攻马庄!”古佩雄继续说,“我们要让敌人自己出来就歼。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展开战斗,他同样的兵力就会削弱一半。那么,我们用什么方法使敌人自己出来就歼?大家想想看!”
未完待续……
本文作者为著名作家管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