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此时此刻的他,应该是懂得的

夜晚八点钟的钟鸣声,猝不及防从头顶洒落,我茫然不知所措地仰望,看见夜色中的钟楼,静静散播福音般,仿佛是一种晓谕四方,告诫世人,如此好时光,莫要轻易辜负。

流年似水,佳期如梦,银汉迢迢暗渡。

我和Y两个人,一人指缝夹一支中南海,坐在夜色撩人的江滩,听波浪翻卷,周而复始,看对岸不夜城的灯火,此起彼伏,风光无限。

觉得自己身处最好的时代,一切的繁华锦绣皆在目光所及,却也深谙自己身处最坏的时代,那些收入眼内的姹紫嫣红常常是海市蜃楼的虚空。

这个夜晚不适合沉重,我的心事也不适宜一一倾诉给晚风,给身边这个三十岁的,正致力于修身养性的男人懂。

船舶经过,传来轰鸣声,令人心魂为之牵动,仿佛那坦荡荡的鸣笛,声声沁入五脏六腑中。

和着与岸边的礁石抵死缠绵,亲近复别离的江水叹息声,他絮絮说着箴言。

人们说生涯是三段落,一段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一段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再有一段,返璞归真,见山仍是山,见水仍是水。

看似三言两语,内中造化境界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也不是三年五载便可实现,或许便是匆匆一生一世。

我很庆幸,自己仍在第一阶段,仿佛依旧青春,他说。

虽然这未尝不是一种自谦,但是何必拆穿。成年人有他自己的三头六臂,有他的难言之隐,有他的不为人知,也有他的粉饰太平。

他说着话,我居然有点分心,多抱歉,此时此夜,不愿去听那玄而又玄的大道理,只想静静听取这浪涛声,只想被这夜色静静包围,像躺在菲茨杰拉德小说的颓靡意境里,不能自持。

身边人来来去去的,成双成对,或者五个一伙,三个一群,而我们,我们只是静静看着船只来往穿梭,惊艳一时眼眸,然后去往遥远幽暗里。一期一会。

我和他,也是一期一会的。

上一次见他,是去年,第二次去哈尔滨,他在火车站送我。人潮熙攘,没有座位,两个人就蹲在那里,絮絮聊着天,彼此之间八年的隔阂,在所不计。

我喜欢和年长于我的人交流,他们走过的路,看过的水,遇见的人,沉淀在一言一行里,给予我望梅止渴,或者萤火微茫的慰藉。

将我从此时此刻的坐标系里,往前引领三两位。

他是温和而达观的男子,不凛冽,不尖锐,不抱怨,也不颓废,在体制内工作,兢兢业业。

他是一个很正派的人,有时候对这一类人存在偏见,仿佛过分枯燥乏味,但他有他的好,他不局限,对时代有思考,对偏离主流的现象有自己的态度, 却不盲从。

对生活有指望,知道自己是会走怎样的一条路,未来如何,总归世事难料,但相信一切会朝美好的方向发展。

对善良而光明的人,我从来乐于亲近,像飞蛾眷恋烛火,蜻蜓爱慕湖面。

愿意在别人的和煦里,捕捉几分生命恬淡明朗的况味,从而在自己的人生路上,更加坚定而从容地走下去。

这是一种善的指引,像轻风吹动芦苇。

他说自己的生活开始呈现出一种格局。开始注重修身养性,将作息控制在健康而合理的维度,并劝我不要熬夜,读小说读到凌晨的习惯,可以适当摈弃。

他只是说,我只是听。

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对我说他在修身养性,我并不觉得矫揉造作,一个人的身体,自己应该对它熟悉并有所交代。

“在一座城市里,不同的区域,休息日也不同。有时候会到处走走,一个人,却偶尔约见。只是觉得许多事情讲究随性。不去刻意,也是一种滋味。”

这是几个小时前,他在一条美食横陈的街巷里的一家烧饼店前,对我讲的话。

他是扎根于生活的现实烟火之美的男人,乐于在这样众生百态,人性之优美与平庸袒露凸显的地方获取生之灵感。

而我只是袒露心扉,排这样长的队,我是不情愿的。再好吃的美食,需要花费这样多的代价,我会觉得委屈。想要捕捉市井生活之妙趣,我宁愿逛菜市场。一分一秒,一步一步,如重峦叠嶂,层出不穷,而不必苦守,仿佛听见自己缓缓变老变瘦变憔悴变枯萎。

等待最是磨人。虽说好的东西值得等待,但我更喜欢,人世间的恰如其分。

天渐渐晚,灯火还未阑珊,我们起身,准备离开,路过观星的人旁边。商业行为,五元钱一个人,可以看几秒钟的时间。我们逗留半晌,心里不是没有好奇。

他说,来,我们一人看一次。

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透过长长镜筒,看到的月亮,模糊不真切,能领略到远山淡影的感觉,那是月球的表面,却并无感到满足。

皎皎空中孤月轮,文人骚客吟诗作赋赞美不绝的明月,用科学的眼光看,居然是“满目疮痍”且荒凉。

他一句话振聋发聩,“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人世间的许多景致,想来都只适宜于以一种理性而节制的目光与态度去审视,不能太沉溺与执迷,否则是自毁前程地镜花水月一场空。

回去的时候,又经过那座钟楼,恰恰好过九点,又传来连绵而深沉的钟声,在这静静的,车水马龙的夜里听起来,有一种神秘而悠远的况味。

我想此时此刻的他,应该也是懂得的。

人世间的美好与苍凉,相逢的欢喜与忧伤,他应该是懂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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