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初醒（三）

      对于一个初到陌生地的人而言，开始总会有点孤独和茫然。慢慢熟悉之后，便会交几个本地的新朋友，再后来就习惯了。呆的久了，若是有一天去了别的什么地方，你的心底便会多出几许珍贵的画面。可能在某个明媚的午后，你独自在院子里闲坐品茶之时，它们便会忽然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黄海，原名黄海东，是我二年级转学后不久认识的，大家都叫他黄海，我也不例外。他比我小一岁，读一年级。但个子却比我矮了许多，一身破破烂烂，脏脏兮兮。乱蓬蓬的头发，脸上是东一块西一块的灰色，咧嘴一笑，满口黄牙，有时笑得开心了，黄牙缝里便不时迸射出唾沫星子。一双黑乎乎的手，修长的指甲里塞满了污垢，仿佛从来没洗过。每次看到路边有矿泉水瓶和易拉罐之类的，都会踩扁然后收好。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大街上，肯定是一个合格的乞丐，人们避而远之。但是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黄海神通广大，吸引着我们。有着无尽的乐趣。所以，我们都很爱和他玩。

      春天，蛙声阵阵，在长满灌木的水沟旁尤为明显。黄海弓着腰，目光炯炯的盯着不远处草地上的一只小青蛙，迈着猫步，不发出一点声音，慢慢的靠近。可怜的小青蛙完全不知危险正悄然逼近，只是骨碌碌转了转眼珠。距离近了，黄海停了下来，慢慢抬起右手，五指微曲并拢，身体微微调整角度，停顿一瞬，两腿一蹬，右掌随着上半身对准小青蛙往前一送，小青蛙只觉眼前一黑，挣扎着跳了几下后便被黄海捏在了手。黄海转过头，扬了扬手上的青蛙，对我们微微一笑。神秘的说：你们也去抓一只小青蛙吧，等下带你们钓大青蛙。”我们几个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便稀里糊涂的抓青蛙去了。后面我们才知道，钓大青蛙就是把小青蛙的腿卸下，绑在细绳一端，而另一段拴住一根木棍，然后手握木棍另一端，把青蛙腿放入灌木丛青蛙出没的地方，上下舞动木棍，让青蛙腿学蛙跳，不一会儿便感觉往上提时明显重了很多，这就说明成功了。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们都乐呵呵跟着黄海去钓青蛙。每每回想此事，欢愉过后，便有些黯然，当年不知有多少小青蛙在我们玩乐过程中被抹杀掉了。我的心底立有一块碑，下面葬着童年的乐趣，也葬着青蛙的亡魂。

      黄海身上像是有个哆啦A梦的百宝袋，往里一探，脏兮兮的手掌上便会出现各种有趣的物什。有时是一块mini的小宝剑，有时是几张精美的卡片，有时是一辆掉了两个轮子的玩具车，有时是一把五颜六色的弹珠……记得一个春日的午后，阳光明媚，暖洋洋的，大家都在午休，黄海突然来找我们。他一摊手，一块圆的过分的石头便出现在我们眼前，据他说这是他上午在路边捡来的。看着我们羡慕的眼神，他露出那口黄牙，满脸笑意。绘声绘色的讲起他手中的风火轮（石头）多么的厉害。完了还给我们演示了一下，他带我们来到一个开阔的地方，只见他握住风火轮的后臂扬起，对准地面使劲往前一甩手，嗖的一声，风火轮便在众目睽睽中如同炮弹一般向前冲去，在前面一处土坎处忽而腾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又在远处重重的落下，势能不减落下后又瞬间弹起，如此反复几次后终于在一块石头边上停了下来。这可把我们看嗨了，心里也痒痒，五毛钱特效电影也不过如此吧，风火轮果然名不虚传。瞬间，我们望向黄海那块石头的眼神充满火热。黄海也很享受的“勉为其难”的给我们没人过了一把瘾。后面便大摇大摆领着一群孩子去找石头了。在我们看来，那时黄海就是孩子王。总能找到众人喜爱的新玩法。在孩子界独领风烧，引领风尚。

      黄海家是兼收废品的。我只进过一两次。他家里到处堆满了千奇百怪的物什，看的人眼花缭乱，这便是他百宝袋的秘密。每次淘到新玩意他都拿出来找我们玩。他父母常年在外工作，家中就剩奶奶和几个弟弟妹妹。在我们印象中，黄海的奶奶是童话中的“巫婆”。因为每次我们去找他玩，若不巧碰见他奶奶，肯定是不让进门的。首先黄海便会被劈头盖脸的挨一顿臭骂，然后他奶奶又恶狠狠的告诫我们不要找他玩。每每这时，我们便会知趣而退，躲在他家附近的矮墙后面。不多时，黄海和他奶奶的骂战便传入耳中，随后黄海便一脸无奈的出现在我们面前道：“走吧，我们去玩，别管那个疯婆子。”我第一次听黄海和他奶奶对骂是很惊讶的，也暗暗佩服黄海的胆量，后面就习以为常了，更多的是我们一群人躲在矮墙处边等黄海边调侃一下他奶奶。

      黄海家不远处是一条小河，五六米宽，水深半米左右。河水很清，河边是茂密的竹子，我们经常会和黄海一起来这里爬竹子。每到此处，给我印象最深的便是一件趣事。如今想起来，嘴角依然会微微扬起。那次，我们像往常一样来此处玩。黄海望着河边一丛竹子突发奇想。他想把靠近溪水的几根竹子掰弯，垂到河对岸，变成一座桥，然后我们便从竹桥上过。毫无疑问，我们大家都赞同，而且非常期待。事不宜迟，黄海挑选了我和另一位小伙伴。我们三每人选定一根竹子便往上爬，越往上爬竹子弯的越厉害。不一会儿，我们便在小河中间上空。我们两手扒着竹子稍部，双脚紧紧勾着竹子根部，这时我才注意到，边上那货穿的裤子很紧，他的手又一次小心翼翼往稍部挪去，此时竹子却忽然往下大幅一沉，这哥们一紧张便两腿一曲，身体更加贴紧竹子，谁知这动作力度一大，裤子就遭殃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裤子有怨言还是他的小JJ闷了想出来透透气，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刺啦一声，整条裤子裆部瞬间完全裂开，白白嫩嫩的屁股震颤不止，小JJ由于惯性东倒西歪的抖个不停。

      这一幕不知为啥被黄海抢先看了去，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出事了。还算安静的空气中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笑，发出这笑声的无疑是黄海。除了他们俩，我们其他人一阵蒙圈，短暂回过神后，不由得向黄海望去。还没等众人目光所至呢，耳边又传来“扑通”一声有东西落水的声音，接着便是“咻”的一声，竹子弹回。片刻，众人又把目光转向落水处，水花散尽，一个湿漉漉的脑袋从水里冒出来，甩了甩头，赫然便是黄海。也顾不得吐水，呛水后不停的咳嗽声和笑声交织在一块，真怕他这样笑下去会猝死。好在不久后他变精疲力竭了，呼吸畅通了不少，他望着我们怔怔的看着他，满脸笑意，却说不出话，只是有气无力的指了指那光屁股的哥们。他这一指让所有人都步了他的后尘。大家笑的人仰马翻，岸上那几个家伙最过分，一手扶着竹子，弯着腰，一手指着我边上这哥们的小JJ，真不知道是在笑裤子破了还是笑小JJ……

      我同样没忍住，没心没肺的放肆大笑，但是我在这个故事中同样是一个悲剧人物，由于我最为高大威猛，因此体重也是众人中最重的。就连我扒的竹子看到这哥们也跟着乐了，我在上面控制不住抖来抖去，它老人家一个没忍住，“啪”的一声，无情的断了，我如同一块陨石直直的往下坠去。“扑通”又一个倒霉蛋落水了。唯一还在空中的“开裆裤”哥们此时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手脚干净利落一松，羞愤交加的跌了下去，愣是泡在水里半天不好意思出来。最后在众人忍俊不禁的保证以后一定不会说出去之后，他才双手捂着要害部位，羞羞答答的从河里上来。

      后来，我读三年级了，在三年级下学期的某一天，一个小伙伴跑过来和我说，黄海住院了，前几天光脚不小心踩到了生锈的铁钉。我不以为意，他那么厉害，过几天肯定会好的。又过了一个礼拜，得知黄海由于病情恶化，他爸妈特意赶回来把他转到了市里的医院。又过了一个礼拜，传来黄海去世的消息。从那以后，我们依然会在一起玩闹，只是少了黄海，我们不太懂死亡的意义，只是觉得很多时候聚在一起便会想起黄海，然后大家便不约而同的去黄海以前经常带我们玩的地方，但我却总觉得少了一份乐趣，有点不自在。再后来，我就很少和他们一起玩了。

      时间不会停止流逝，人们也会告别自己已经熟悉的地方，去往另一个，在那里交上几个本地的朋友。然而，我心中那块碑下面，肯定有黄海活生生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