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无情——我读《岁月无情》

“可叹年少无知，可叹年老无力。”这是英国女作家多丽丝.莱辛《岁月无情》的卷首语。

年少无知，指的就是书中的凯特吧？十八岁，朋克打扮，头发红的红绿的绿，永远乱糟糟脏兮兮的，衣服乱七八糟的穿，懒惰颓废，终日缩在女主人公简娜的沙发一端，随时挂着个耳机听着莫名其妙的歌曲，音量大到一摘下来会有片刻的耳聋。从没想过自己的将来，天天在简娜家里胡吃海喝，非但不干活，还趁简娜不在的时候，招惹空屋（街头混混的暂住屋）里的所谓朋友来家里狂欢，吃尽家里的东西，把家里搞得满地狼藉、乌烟瘴气。还将简娜的名贵时装一件一件试着穿，睡在简娜宽大舒适的洁白的床上。这孩子，典型的垮二代啊！

简娜是谁？一家顶尖时尚杂志的总编，优雅迷人、美丽端庄、精明能干，是编辑社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经常出席时尚晚宴和高端会议，却又很有爱心，一周要去看孤寡老太太安妮三四次，忍受着安妮每次没完没了的抱怨，照顾安妮帮安妮做家务。对生活质量的要求极高，家里收拾得格调高雅、一尘不染，且会烹饪善打理，很麻利就能将家里清扫得干干净净。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里里外外一把手，还德行高尚——这样的白富美哪里找？

可是凯特，简娜姐姐的二女儿，对比简娜刚刚“打造”出来的仿佛自己替身般的大侄女吉尔，实在是天壤之别。真让读者无法相信，这是出自同一个家庭的两姐妹！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简娜从不指责凯特，从不勉强凯特去学任何东西，一次次清扫凯特弄脏的房间，一次次容忍凯特胡作非为，椅套都换了好几次。甚至后来凯特跟踪自己，她都并不愤怒。或者说，简娜每次都可以强压心中的怒火，强压想把凯特扔出去的冲动，平和地面对凯特，而让凯特羞惭无地却又很快心安理得享受姨妈给自己带来的舒适生活。

凯特为何如此模样？想想阿德勒的人格教育理论，就知道，同一个家庭不同排序的孩子，性格是不一样的，甚至是截然相反的。

吉尔是家里的老大，各方面相当出色，凯特是妹妹，自然比不上姐姐能干，这是年龄差距决定的。但是父母估计没这个意识，什么都跟吉尔比，估计也常常说一些要像姐姐学习的话，甚至会责怪凯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久而久之，凯特对姐姐有一种嫉妒心理，一种变态的自卑而超越的做法，那就是，凡是姐姐的东西，我一定也要拥有。所以，吉尔无论到哪里，妹妹如影随形，并将姐姐拥有的，玩具也好、同学也好、朋友也好，都想办法夺走。吉尔在和这样一个幽灵式的妹妹的相处中，倍感压抑，想要逃离。吉尔来到了简娜这里，在简娜的引荐下进入这个《莉莉丝》时尚杂志社工作，吉尔敬仰这个姨妈，处处模仿简娜，很快就成为杂志社的骨干，还有了男朋友马克。凯特也来了，简娜可没想过将凯特推荐到杂志社去——扶不起的阿斗啊！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的成长，凯特会长成这个样子，自暴自弃、躲进自己的世界毫无上进心。这样一个失败的女儿，父母无法面对，巴不得凯特离开家里。甩包袱一样丢给了简娜，并完全放心凯特在这里的一切！吉尔从来不敢让凯特去自己的公寓——害怕妹妹把自己的男朋友抢走么？

简娜为什么可以如此容忍凯特呢？我不知道简娜年轻时怎样，但是只知道姐姐乔姬原来也是经常跟简娜闹矛盾，很看不起简娜的。乔姬眼里的简娜会不会曾经也颓废过？或许凯特的样子，就是简娜曾经年少无知时的样子？她对凯特次次的包容，就是对曾经的自己一种接纳和理解么？不过，简娜的冷静与足够的尊重，给凯特黑暗世界勉强注入一缕阳光，凯特终于接受简娜的建议，入住简娜同事构建的“同居村”——一个致力于帮助女性独立自主的女性集居地。

年老无力者，安妮也。年老生活无法自理，不得不接受社会的救助，于是，提醒按时吃药的护士、洗澡的护理员、家务助手、送餐的义工……走马灯似的围着老太太轮流服务（话说英国的福利真是好啊，老来不愁没人赡养），但是这些人只负责自己分内的事情，和安妮没有语言上的沟通，没有情感上的交流，无视安妮的孤独寂寞。只有简娜会真心实意的每周去看望几次。安妮的一天，是在对每一个接下来的服务的期待中过去的，逮着机会就找人说话，情绪积压久了无处释放，变得怨气冲天，性格古怪，众人越发懒得理会这个老太太。安妮也一样暴饮暴食，越来越肥胖，又不愿接受大家的劝说，去养老院。一天一天孤寂中度过，最后在医院里安然去世。

简娜在家里忍受着凯特的潦倒紊乱的生活状态，在安妮处也忍受着老人反反复复数百次聊起自己年轻时的事情。不得不佩服简娜的隐忍、宽容、大度和富有爱心。

安妮的老年生活会不会是简娜将来要面对的呢？安妮丈夫过世已七年，膝下无子，单身贵族一个。也不可能与姐姐及侄女生活在一起。简娜看到安妮，也就是害怕老了的自己会一样孤独寂寞吧？毫无生活质量的日子，简娜怎么能忍受吗？年老无力真是件让人悲哀的事情。

那么既不年少无知又不年老无力的简娜，又过得怎样呢？

简娜四十几岁的年龄，事业有成，春风得意，生活富足，偶然认识了气质高雅谈吐不俗的医生理查德，两人一见钟情，开始了一段浪漫的交往。而理查德其实是深爱着自己妻子的，妻子西尔维娅很有事业心，是很有名望的外科医生。但是西尔维娅太理性，恋爱、生孩子、自己人生发展的每一步，都是有计划的，这种计算的严谨到位，真是可怕。所以，理查德常常注视着熟睡的妻子，压抑自己的欲望。理查德愿意为妻子做任何事情。与简娜的相处的日子，成为理查德十分重视的幸福时光，他在简娜身上找到了恋爱的感觉，与简娜一圈一圈的散步、去郊区小镇游玩、去咖啡馆喝酒聊天……奇怪的是，理查德的女儿凯瑟琳远远地跟踪他们，又不加干涉。原来理查德有三个孩子，大儿子马修像极了妻子的风格，人生规划很严密，也很优秀。女儿凯瑟琳自从理查德的小儿子、一个弱智孩子的出生后，爱极了这个弟弟，就把自己所有的爱都寄托在这个弱智的弟弟身上，害怕家人不管他，而马修是对这个弟弟毫不关心十分冷漠的，估计西尔维娅也不见得太在意这个弟弟。凯瑟琳之所以跟着理查德，应该也是担心爸爸会离开吧？这样，弟弟就得不到更好的照顾了？不过，这女孩子成日跟踪他们，虽然是一个清秀的女孩子，总觉得心理一定也是有问题的。或许凯瑟琳的长大，也是一直活在优秀的马修阴影下，活在缺少关注的家庭中，活在害怕被父母抛弃的深深的恐惧中？

简娜在与理查德的相处中，在一点一点了解到理查德家庭及理查德的感情生活中，也在理查德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对死去的丈夫弗莱特的冷漠与忽视。某种意义上说，其实简娜就是西尔维娅，理查德则就是弗莱特。简娜是个写情感类小说的作家，有记日记的习惯。我想这样的女性，一定是具备相当的观察力和反思能力的，所以简娜总是在对生活默默的思考，冷静的反思，最终参透人生，认识了真正的自己。

所谓简娜会爱上理查德的儿子马修，我觉得这不是真实的感受，马修的介入野蛮而大胆，很有心计的设计每一个与简娜见面的台词和场景——马修欲阻止父亲与简娜继续交往，就用这样的方式，用直接示爱的方式使简娜被震撼，明白与理查德的相处不过是对自己未曾真正走入爱情的一种补偿，或者说，简娜爱的，其实不是具体的人，而是爱情本身么？

当然，小说里值得关注的人物不止上述这些。编辑部的几个人也是个性鲜明的，特别是汉娜，一个女权主义者，似乎是同性恋者，很善于分析事理。鄙视女人为了男人做出种种牺牲。还有马克，爱着吉尔，吉尔也是克制而又充满柔情，让简娜隐隐有点担心，怕吉尔步其后尘。还有菲丽丝，与查理同事很多年后，接受查理以及前妻的几个孩子，又为查理生了女儿，旁人看来不可思议，而菲丽丝和查理恩爱有加。爱情的魔力真是奇妙无比。

莱辛的笔调，富有张力，极能引起读者的共鸣，特别是四十几岁的女性，如我，读此书，会觉得内心里有一种感伤和沉重慢慢充盈。我不再年少无知，逝去的岁月有很多遗憾没法弥补。而这个时候，虽然事业顺畅生活稳定，却往往背负更多的责任与担当——处处被需要。而且，要命的是，常常莫名的恐惧，恐惧岁月流逝，恐惧年老无力。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岁月无情，人生易老，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