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外婆 - 草稿

        我姥爷,我没有见过,我哥哥也没有见过,我父亲也没有见过,外公不在的时候,我母亲才4岁,4岁毕竟能记得的有限,但是,有些刻骨铭心的记忆,本来就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只有身体幻灭在这个世界的时候,灵魂随风而去,从而化作乌有,留存下来的,只是留下只言片语在别人并不牢固的围墙里。

        姥爷出生年月不详,那年他应该42岁,双脚浮肿多日,一按一个坑,这一次似乎脸也一起肿了,村里面的人,是知道的,年纪上了四十的人,都会讲,谁谁谁,脚肿的走不了了,差不多了,哞几天了。

        母亲并没有预感到自己即将永远的失去,这个世界最疼她的人,

        清早,母亲去社员食堂领回了口粮,两个淀粉馒头和两个菜窝窝头,母亲自己去玩了,迈着不太轻盈的步伐,回来的时候,已经天黑,没有煤油灯,母亲四岁,不知道也没有意思到她的父亲有没有吃饭,母亲第二天醒过来,姥爷的脚已经冰凉,我的姥爷,在春天里,一个非常平常的夜晚,永远的去了,我饱含着眼泪,听我母亲讲她那天早上的经历,我无论是吃饭,还是吃馒头,从来不浪费,即使是一小块馒头,几粒米饭,我都觉得,我对不起我的姥爷,如果他到现在还活着,对于这个世界,也许不过是一粒一尘,对于我的母亲,是整个天空。

        外婆走了,嫁了另外一个县的一个叫黄集的镇子,她对这个风雨中本就不稳固的家,失去了最后的一点眷恋,家里唯一的儿子,我的舅舅,死了,原因不详,说是得了病,缺医少药的年代,少许的粮食换来的钱也没有办法治好我的舅舅,家徒四壁,母亲回忆家里应该是还剩一张床比较好一点,那是姥爷结婚的婚床,姥爷就在这张床上,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外婆偷偷走了以后,曾经托人想要回自己唯一的女儿,但是这是我姥爷唯一的骨血,姥爷坚决不给,邻居也不可能同意给我外婆把母亲带走,他们眼里,外婆跑了就不是这个村这个家族的人了,怎么可能让她带走,据母亲回忆,姥爷去世以后,外婆曾经在村庄附近庄稼地或者小树林转悠好几次,看看能不能见到落单的母亲,带走她,或许不会饿死,可是总是有眼尖的村民先看到,赶快报信把母亲藏起来,不让外婆找到,外婆娘家势单力薄,没有能力,也没有亲人能够帮外婆要回唯一的骨血,因为村里人对内可能相互诋毁攻击甚至欺负,对外团结一致,他们眼里,我的外婆已经偷偷远嫁他乡,是背叛,是外人。

        外婆后来又生了我两个小姨,据母亲回忆,我是见过的,用家乡话说,我就是仿我最小小姨了,她叫黄倩,另一个小姨叫黄蓋(或许不是这个字,肯定是这个音),后面也托人打听好几次,没有消息。

        外婆记不得我母亲的生日,据母亲回忆,母亲有一次问外婆,生日是几(生日是什么时候)?外婆说当时枣红了,只是日子不记得了,于是外婆和母亲聊天的一句口语,就成了母亲生日的唯一线索:“七月十五枣儿红半圈,八月十五枣儿晒半干”,枣红了,应该是七月十五圆圈,这就是母亲生日。

        姥爷和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不一定准确,但是母亲记得的就是:妮儿呀!糊涂别让恁婶打了,把面领回来,咱自己打,你看这糊涂,打嘞跟水一样。据母亲回忆,外婆走了以后,姥爷唯一的希望就是我母亲,但是合了大伙,每天领的食物吃不饱,食物是麦秸秆打碎做成的没有淀粉的淀粉馍,野菜和(麦秸秆打碎的)淀粉加一点点黄豆面的窝窝头,营养的严重不足迅速的掏空了姥爷并不强壮的身体,骨瘦如柴,已经没有提裤子的力气。队里的队长是我姥爷的堂弟,对于他还是照顾一点点我外公,每天可以拿搪瓷锅领小半缸豆面(黄豆粉),只能吃一点豆面糊糊,这一点豆面要拿到队长家由队长的老婆去烧成糊糊,我姥爷觉得,这一点保命的豆面都不能完全吃到自己嘴里,因为糊糊烧好了,队长家有几个孩子,外公喝着日渐稀薄的豆面糊糊,拉肚子拉的提不了裤子,后来外公勉强着自己爬起来为自己烧了大概两三天的糊糊,也没有能够挽救过来自己的生命。

        据母亲回忆,母亲曾经有一次问了一下我的当队长的外公:“叔,当时俺达要是能在大伙上多吃一两个蒸红薯或者是淀粉馍,也饿不死吧?那还是恁哥嘞!”队长外公回答“说那弄啥嘞,饿死人的年景,当时村里死的人多了,那谁有啥法嘞”。

        据母亲回忆,姥爷死后,用一张席子裹着,埋到村东头的小路旁,没有棺材,没有寿衣,没有,什么都没有,几个人拿铁锹挖了一个坑,埋进去,起个小坟包,就像埋一条狗。

        姥爷留给母亲的三间房子,姥爷埋掉的第二天就被扒了,大木料抬到队长家了,小木料队里大伙(食堂)烧火了,同时丢的还有院子里的几棵大榆树,母亲被人哄着出去玩,回来什么都没有了,四岁半的母亲背着自己的小棉被,搬到了队里的伙房。

        半年以后,我姥爷的亲兄弟得到消息,我的大姥爷,用扁担,一头挑着母亲,一头挑着铺盖卷,把我母亲接走了,挑着大概走了200里地,母亲来到了大姥爷在逃荒时在黄泛区安顿的新家,母亲活了下来。

        多年以后,母亲回到她出生的地方,曾经的宅基地上住着队长的大儿子,他的房子是依稀见到我姥爷院子里的榆树做的和外公房子上的梁,队长的家的房子,没有变,母亲见到了,外公的床,只是不见当年的油漆罢了。

        母亲没有哭,只是再也没有回去那个生她的地方,曾经母亲想把姥爷的骨头扒出来,带到母亲身边的地方入土为安,这个愿望我会帮她实现,母亲说,如果她是个男的,也许他的世界不一样。

        有人把一个事情,归罪于一个时代,有人把一个事情,归功于一种政策,母亲把这个事情归于命,恨不是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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