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赖非
编辑 | 金石心香
1980年冬,曲阜城建部门扩修北关至林前村的公路,按有关文件规定,在曲阜鲁故城内大量动土,必须事先进行地下文物勘察。
于是,省考古所长找到何德亮、冀介仁与我,命我们三人立即赶到现场布方钻探,摸清地下文物分布情况。
来到现场,修路工程已经开始了,我们布方钻探,在林前村石牌坊周围,发现了三座战国中期墓。何德亮是我们的头,立即向济南进行了汇报。济南指示:墓葬立刻发掘清理,钻探也要继续进行。
虽然是冬季,可天气暖和得很,为我们铲土的民工只穿一件秋衣,还说热啊热!一位老者却说:“热,不是好事,最近肯定要变天。”他说者无意,我听者有心,于是吩咐民工把挖上来的土运到墓坑西北角,筑起一堵“土墙”来,万一变了天,我们好有避风处。
说着干着,不多久,西北风在树梢上开始有了动静。待太阳落山、我们收工的时候,风儿已经呼呼地叫起来了。
图一
第二天,西北风照样刮。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寒流,气温骤降十几度。我们的墓坑西北角有事先筑好的高高的挡风墙,风直接吹不到身上,好受多了。何德亮发掘的墓坑里,民工们就没有这么幸福了,空荡荡的田野里,风裹挟着砂粒土粒,像刀子一样划在脸上。他们冻得操着手,缩着头,蹲在墓坑里不敢直腰。后来实在受不了啦,干脆跑到我们这里来“享受”,我们得意地笑活他们为冻死鬼。
下午两点多,天阴下来,不多时,灰蒙蒙的天空开始滴雨点。在场人冻得鼻青脸肿,流着鼻涕,一句话也不愿说。
墓葬快到墓底了,有一只鼎足已经露出土来。临下班前,我让民工把坑上的干土回填一些进来,一是盖一盖即将出土的文物,尽管没有人偷,但还是少让外人看见得好;二是干土含水分少,夜里一旦气温再降,水分少的土冻不了,第二天再挖时少些麻烦。
一位民工笑着对我说:“农村的事你还挺在行哪!”
“当然喽,咱也曾是标准的农民兄弟呀!”
图二
天逐渐暗下来,不一会儿风大了,雨也大了,雨水里夹杂着冰茬子,在西北风的呼啸下,像挣脱了僵绳的野马一样嗷嗷叫,吹得马路上尽是干树枝子。下班的人赶快往家跑。我们住在曲阜县招待所一楼,开门进来,顾不上去厕所,赶紧拉开棉被,盖在身上暖和暖和。房间里没有暖气,大家全身湿漉漉的,里外已经凉透了。
晚上10点多,窗外的风小多了,但雨没有停的意思。雨水淋到树上,不一会儿便结成冰。整棵树就像一株冰树,灯光一照,晶莹剔透,正所谓“碧树妆成一树花”。一阵风吹来,树冰霹雳叭啦掉落一地,满地尽是“碎玉渣”。
听着窗外的风和雨,我与何德亮谈着明天的活儿。我说:“必须向所长请求每人买一双布棉鞋。劳保服装,政策有规定,我们不是无理要求。明天一上班,就去打电话。”何答应了。
天亮了,风停了,雨也停了。抬头看看窗外,马路上白花花的,原来尽是没有融化的冰茬子。墓还敞着口,再冷也得去呀!我与冀介仁离开招待所,何德亮留下来打电话。
上班的时间已过,工地上只来了两位民工。天气格外冷,昨天回填的干土也冻成了硬棒棒的泥疙瘩,发掘小手铲是无能为力了。
老冀冻得在路东沟里来回跑,“一二一,一二一”,嘴里喊着号子。他只穿一条秋裤,五十多岁的人,真够他呛的。“本来说到这里看看,谁料想,搞…搞…起发掘来了。”老冀说话本来就不利落,这一冻,干脆成了结巴。
图三
大约10点半,何兄出现在工地上,不太高兴,我料定领导没有答应我们的请求。
“怎么样?”我问。
“没吱声!”何说。
我说:“没吱声就是同意,领导点了头,电话里哪能看得见!”何兄听领导的话,不敢越雷池一步。我则坚意要买,零下五、六度,穿一双布单鞋,蹲在湿噜噜的墓坑里抠泥巴,两脚冻得先麻后痒继而疼痛,痛得已经没有知觉了。
“不同意,自己拿钱也要买。”我是任命的保管兼会计,下午3点跑到曲阜北关土产店把棉鞋买来,一共3双,每双7块5角钱。下了班,大家什么事没干,心急地先把棉鞋穿上。
这次发现的三座战国墓共清理了19天。结束后,我们把出土文物和发掘材料往鲁故城考古队一缴,回济南了。
回济南后,找会计报账,其它发票一一验明报销,唯有三双棉鞋22.5元不给报。刘会计找我,说是领导没批。我生气,把单据全部要回来,往床头边一只破苹果筐里一扔,再也不去管它。
年终,会计楼上楼下的找我结账,我去了兖石铁路考古工地,两年多没有回单位。从那以后,很多人认为赖非不地道。
胳膊拧不过大腿,鞋钱最终也没给报销。考古人就是这样,苦与累是其生活的全部,其它一概免谈。
神就是神,鬼就是鬼,不信不行,不服不行!
林前村战国墓地
下一期:信神有神,信鬼有鬼(二),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