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点钱!”
李卫国端着碗,站在厨房门口。他的半碗蘸料里,泡着四个肉馅饺子。
陈景然觉得,没有哪种洁白如雪的面粉,会好过总是供不应求的灰黄的掺杂着少量麦麸的劲道和香甜。她与十几家邻居一起,常年从面粉厂订购麸子面。送面粉的三轮车在家门口一停,就有大铜铃响个不停,紧接着就要吃饺子了。
“干什么用?”陈景然停下手中的动作。
“装修。”
陈景然抬头看了一眼陈悠然,她也正望着他们。
“要多少?”
“两万。”
陈景然胡乱洗一把手,走进卧室。
李卫国盯着卧室地窖故意用与地板相同的木头做成的盖板,和过于明显的接缝。让它成为一种故意的伪装,家中像有宝藏,又像没有。
“只有一万,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陈景然把一万块钱装进旧信封。
“每次都给一半,有钱就拿出来吧。”李卫国拖长了话音。
“这是你小姨看病的钱,是人家的,我明天还得从我的养老钱里取出来还人家。”
“我不能给你养老咋滴啊!”
“我不指望你,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李卫国伸手将钱捉进衣兜,还不满足地望着衣柜。陈景然小声说了什么,在后面把他推出卧室。他到桌边夹了几个饺子,一边嚼一边用眼角斜看着陈悠然。
从住到大姐家,她一天快似一天的像幼小发展,到现在连玩笑也不会说了,发现李卫国看她,她就埋低了头。
李卫国仰起脖,喝光蘸料,下嘴唇立刻泛白了。
“哗啦”,他把陈景然家门的钥匙往桌上一甩。“走了。”脚下发出故意沉重的趿拉声。
陈景然长长地叹气。不管怎么挣,她都填不上儿子挖的坑。如果有十年活头,到最后也就只能让他啃自己的骨头了。
从厨房里传来噗嗤噗嗤的水火相遇的声音,她左顾右盼地想了半天,才发现不是从某个邻居院子里传来的割草的声音,而是自己在炉子上烧的水。
十几种从外地引进的新品种蔬菜如玉米、土豆、南瓜、茄子已经在实验大棚中茁壮成长,如果它们能比农民们正在照料的作物长的更好,结实更多,口味更好,就可能是明年的重点栽培对向。
倪鹏需要在育苗基地附近的田地中认真巡查,记录庄稼的生长状况,为明年的播种建议做好准备。
恬恬携着无人光顾的寂寞心情,在陈景然房后的一片荒地里,低着头游荡。
爱情,不就是这样的两个人,相遇在他们空旷的窄弄。
尽管乡间蔓草无边的空气里,飞满她香气扑鼻的甜血招引的黑蚊子。可赵恬恬还是舍不得这块地方,这块被倪鹏的影子游弋笼罩的天地。
从住院那天起,轻玉细心地照料邹斌,喂他吃饭,给他讲笑话、唱歌,两个人一起听评书。
“宝刀,砍铜剁铁,刀口不卷,吹毛得过,杀人刀上没血……”
单田芳干朔如秋风吹树的嗓音,伴着因器材古旧持续不断的白噪声,让他们觉得脊背发冷。
“嘿,挺好玩。”轻玉瑟瑟地说。
“嗯。”
有过挨打住院的经历,轻玉表现出对邹斌强烈的依赖,能明显看出她对赵恬恬的嫉妒。当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她就急切地想要用自己的体贴,独占他。
纯正而浓烈的情感,正在轻玉的肺腑中酝酿。她不仅要作为邹斌的附庸,他的贴身奴婢,他的地下情人,还要保护他,还要用力报复侮辱他们的人。
赵陈顺着大理石台阶,慢悠悠地边走边望,直到见到了那个特别宽敞的紫红色防盗门。
整饬,是城市衰落与人心慌乱的障眼法。楼梯上撒落大小不一的白墙皮,不入眼却入心——真相藏在似有似无之间,也在剥落和破碎之中。
房门口堆着两袋垃圾,里面是吃剩的盒饭和连汤都没有倒掉的方便面桶。红油流进塑料袋里凝结成小块粉橙色的斑点,一点不像能入口的东西。
敞开的房门里传来浓烈的烟味,几声咳嗽后是一串咒骂声。
他犹豫着迈进门槛,电视的光把客厅的墙面映成淡淡的粉红色。转过厅门,对面就是一面又高又宽的落地窗。
节奏过于明快的音乐,夹杂着起伏不绝的呻吟,使他的五脏六腑都立刻收紧了。
薄纱帘子被从窗户吹进的风拂起,阳光被过滤柔和。可这光照射在屋内,就成了下流的帮凶。
“姨夫,你来了。”李卫国像刚吸食了鸦片,从困乏中醒过来时打了一个圆润的哈欠。沙发本来很好看,却十分肮脏。他身边半躺着一个人,胳膊极白,耷落在身侧,干瘦的像根筷子,外面包一层牛皮纸。李卫国一脚踹在他身上,他赶紧坐起来,一双眼裂很长并且是宽抠双眼皮的睡眼半睁半闭。
“这就是你的生意?”
赵陈用手指地上堆的几十个塑料包,它们塌软鲜艳,像一群正吃草的羊,上面写着“贝贝安新生儿纸尿裤”。
“嗯,怎么了?”
李卫国揉揉眼睛。
“我还是走吧。”
赵陈转过身,可那薄皮的筷子冲上去,摇摇晃晃拉起他两只手,放在身前,向后一推,就迫使他坐在李卫国坐过的地方。
“你轻着点!”李卫国一边大声说,一边在桌子上的无数个塑料袋间翻找。他回身转向赵陈,“我现在有点事,你自己在这待会,晚上我们就回来。”说完提着刚找到的钥匙,与瘦子一前一后出门了。
电视里传来女人的说话声,赵陈回头。望进去,一副洁白的肉体站在镜子对面,虽很稚嫩,却凹凸有致,初露成熟风韵。她的脸上浮现忧伤和不服输,仿佛欣赏她的不是身后的男人,而是他缺乏对称的双鬓银丝。
钥匙在锁孔中旋转的声音震撼着赵陈的耳膜。房间里突然变得空旷而可怕。就连电视机中的男女也各自嘲笑着他。
赵陈快步奔到对面墙边,伸手拉下电闸。
一辆驾着黑色货箱、贴着免检标识的卡车,在晴山这人口稀少的小城的夜色中快速穿行。
“洛可利亚。美颗含量50微克。这家伙既能当安眠药,也能当迷幻剂。女人吃了,一晚上都不会醒。哼,美梦,一个接一个。”
“你确定是违禁的?”轻玉问。
“不信就尝尝。”黑衣人先替自己点烟,然后打开副驾驶前面的整理箱。“强潜伏性和成瘾性。吃上就是一辈子。一般人只在几年后才会有身体不适,更多的人则是死了也发现不了。”
轻玉端详手心里的颗粒:“能判几年?”
“×!你要的可是一公斤!”黑衣人放下官方模仿式的语气,歪头盯着轻玉。
“谢了。”轻玉把黑布包放在副驾驶位上,跳下车,走到后门。
黑衣人从里面开门,递出一个腥味浓重的白色冷冻海货保温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