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
洛桓死了,没有意识的肉体躺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中心。肇事者逃之夭夭。我匆匆赶到的时候,莫桑没有想象中的悲天痛地,我看着她熟稔地为亡魂盖上所谓的安息白布。
“阿屿。”莫桑唤我,紧了紧抱着我的胳膊,我有些窒息,“我只剩下你了。”
我拍了拍她禁不住长风的背,安慰道:“莫莫,这只是个意外。”
自两年前起,莫桑的亲近之人一一遭受飞来横祸。有流言不径自走,说莫家大小姐是克友硬命。
而我,只是觉得好笑。
NO.2
洛桓是洛家遗留在外多年的孩子,他被接回去后洛家对他极好。但我的阿桓却没有因此放下过他对洛家执着的恨意。
“小屿,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和妈妈流落在外的日子。”
“小屿,那年冬天,大雪葬了我唯一的亲人,那年冬天,我曾跪求洛家,可是他们不肯认我。”
这是往昔阿桓最常与我说的两句话,也是阿桓最不愿与人讲述的伤疤。
我骗不了自己,那个说来接机,带我回家的大男孩现在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没有呼吸,再无言语。无可否认,我还在爱着他,那样深埋在心底的爱意,在大雨到来的时候疯长成一片森林。
我蜷缩在我们曾经一起生活的小屋里。回忆着这一年来的点点滴滴:父亲公司的破产,姐姐婚姻的失败,母亲手术的失败,还有现今离世的阿桓……似乎,我才是那个克尽他人性命,夺走他人好运的命煞孤星。
……
莫桑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浏览一个网站——不夜,一个讲述了异次元空间亡魂的帖子,内容很是鬼怪。
“阿屿。”莫桑很平静地站在我家楼下,“陪我去看看洛桓,好吗?”
十一月的江南也有很冷的天,匆忙的风打着我的衣裳。我看着衣着简单的莫桑,不禁言语:“莫莫,回楼拿件外衣吧。”
“阿屿。”莫桑言语戚伤,“我想洛桓了,很想很想!我们去看他,好吗?”
我看着泪雨即下的江南佳人,紧了紧衣服,说:“好。”
风还在疾行着,穿梭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灯光温暖不了人心,甚至分外孤零吓人。我将秋季的外套给了莫桑御寒。
这个夜晚,似乎分外寒冷。
NO.3
洛家的家族墓园在很远的地方,我取了车以代步行。
洛桓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天生而来的贵族风范,却低调得令我一度以为他是从贫民窟出来的。他的眉眼生得好看,为人温和而又不失风趣。
大概,所谓“陌上人如玉,世无双公子”说的就是他了。
我曾以为我们会比翼双飞,枝头连理。只是可惜时光消磨了他对我的爱意,十几年的感情败给了如花的似水女子。后来,他成了我最好的闺蜜——莫桑的在侧良人。
我其实是很微笑地祝福了他们,纵然心还在为别人而活。可正如阿桓说的:“我们是不可能的!”
公墓很大又不失华丽,看来洛家的确对他极好,若不是知晓那些被遗忘在岁月长夜里的故事,我一定会愤青他的“不知好歹”的。
和莫桑一起行走在种满满天星的小径,手表的亮光提醒我已经十一点三十了。十一点半准时睡觉是多年来和阿桓一起养成的习惯。
有午夜的长风带着莫名情绪而来,夹着烛蜡的味道,我不禁打了个哆嗦。我努力的探了探头,主墓前似乎有闪烁烛光,我不禁懊悔手贱卸了隐形眼镜,“除了我们,还会有谁那么晚来祭奠阿桓呢?”
“大概是很爱他的人吧。”直到听到莫桑干净的声音,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脱口而出。
我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妆容轻淡的莫桑,今夜的风刮了一阵又一阵,我有些好奇为什么从来不灭的门卫灯黑了一夜瞎火?还有为什么今夜墓园的花香有别样的味道?更奇怪的是,除了我和莫桑,到底还有谁会深夜造访?
我看着越发近在眼前的主墓,内心却没由的忐忑起来。我总觉得一切都像是大雪初成的茫茫白雾,看不清也摸不着。
那个主墓前长明灯似的烛火,会告诉我一切吗?
No.4
“你们来了。”
我确定以及无比的坚信听到的是肯定句,没有疑问甚至连尾音都没有,简单而又清冽的声音响起,让我觉得好生熟悉。
“阿桓。”我看着熟悉的面容惊呼。
“灵屿。”并不陌生的声音染上了温度:“我不是洛桓,是灵煞。”
“怎么可能?”我睁大双眼,“你明明就是阿桓。”
“阿屿,他是灵煞。”一直在一旁的莫桑出声道。
“灵煞。”我重复着那两个字,有些惊恐,“你是灵煞?可以去不夜的灵煞?”
男子火红幽瞳没有太多神色,“我可以带你们去不夜,去找他。”眼前这个叫灵煞的暗黑使者指着墓碑上笑容灿烂的相片对我们说着。
莫桑自阿桓死后终日死灰的脸上跳跃着欢欣,“真的可以吗?”
“可以。”灵煞把玩着他肩上的猫头鹰,“但你们中的一人,必须留在不夜,用无尽的劳作换去不夜的路费。”
“吸血鬼。”我低咒一声,却发现他的宠物正恶狠狠地看着我。
“把我留在不夜!”干脆的话语坚定响起,“我想去不夜。”
我有些震惊,我一直以为洛桓只是莫大小姐生命中的匆匆过客,顶多只是有些时日的暂住客。看着她一副“情比心坚”的样子,心里有股莫名情绪升起。
灵煞用烛火化了一道与平常无异的大门。
还没等我问些什么,莫桑就奋不顾身的进去了,那样决然的样子,我想,她是真的很爱他。
在门即将消失的时候,我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猛然回头,踮脚和我曾一直深爱并还在继续的面孔说了几句话。
如果,阿桓的心在我这儿该有多好。
No.5
时间的错乱让我们离散在不夜里。
我曾无数次想象过世人传说千百度的不夜境况。或阴冷,或奇异又或别的。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不夜会是这样的。
如果不是看到我隔壁家仙逝了好几年的阿婆,我甚至会怀疑这里只是一个拥挤而又有序的小镇。
“阿婆。”我大胆地上前打招呼,“您还记得我吗?”
“小屿啊。”阿婆像生前那样热切的念着我的名字,“你也来不夜啦?”
我知道阿婆是在问我怎么死的,无奈之下只好以“嗯嗯”推辞道。
毕竟,我总不能说我只是进来找一个叫“洛桓”的幻魂吧。
阿婆没有多问什么,便自顾自地走了。
看来,网站上讲的都是真的。
我现在所处的不夜,有一群死去却又活在另一个时空里的人,他们叫做幻魂。我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竟与平常人如此相似,大概不同的便只有他们没有温度也不能感知的身体了吧。
那么,莫桑在哪呢?她是否找到了阿桓?那个带我们来不夜的灵煞是否在哪里偷笑我们的不自量力?
寻寻觅觅了一整天,真的觉得肚子空得不能再空了。看着不远处诱人的饭菜,又想起了《千与千寻》中的故事,只好咽了咽口水作罢。
走走停停的日子对我来说是真的很乏味和疲惫。当天蓝墙色,红杏墙外妖娆的小院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的大脑是缺氧无声息的。
那些我曾以为被流年带走的美好卷土重来,像潮水一样湮没了自欺欺人的我。
“阿桓,我们以后一定要有一栋自己的房子。”
“好啊,小屿想要什么样的?”
“嗯,天蓝色的墙,不用那么高,最好是有花草相依的小院,有红杏出墙惹路人嘴馋。”
……
我想起网贴上说:每个幻魂都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
会是他吗?
出墙的红杏果真是惹人嘴馋。
只可惜,我是路人。
终究还是抵不住对他的思念,我鼓起我毕生的勇气走进小院。
一室花草,莫名热泪。
自他和莫桑在一起后,少有话来,推之以避嫌。
莫桑是个好女孩,我不想让她伤心。果断的放弃了为爱孤军奋斗的道路。后来的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若是有莫桑半分的楚楚可怜,我的阿桓是不是依然还是我的阿桓?
我呆若木鸡地走过满是花草的小道,模糊的看见透明窗玻后有两个人,走近了才发现自己有些心痛,眉眼微皱。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失而复得!
既然不应该出现,那就走吧。
忽然有吴侬小语响起,打破了所有的“我以为。”
No.6
“洛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害你的,我不想让你死的!”
我错乱的想起,那晚在不夜之门前灵煞所说的:“灵屿,你的阿桓是人为而死的。”是她!为什么是她?我回头看着那一抹倩影,视线在突然间无比清晰。我看见我的好闺蜜莫桑,泪花在她眼里打旋。她真的是梨花带雨的令人心疼。
可是,为什么是她?
他们的对话划破了天际黎明,刺痛了我的心脏。
“莫桑,你一开始就知道的,我们是不可能的!”
“是啊,可是我不甘心啊!”
“对不起。”
“该道歉的是我,是我毁了姻缘线,可洛桓,你真的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吗?”
“这是没有意义的。”
“我竟然妄想拿孩子留住你。我骗了你,我们那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
我的世界忽然大雨倾盆,没有孩子?好一个莫桑,我要怎样评价你?
我弯下腰低泣在满天星旁。
“小屿。”我听见洛桓的声音真真假假。
我怀着各种情绪走进小屋,屋子里暖气很足,可我却只觉得冰封了一层又一层严寒。脚步指引我迈向莫桑,和我一起跨过小半生流离的高高在上的莫家大小姐,她两眼通红,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
“莫桑,爱是没有错的,可为什么你偏偏要这么做?”
“爱是没有错的,灵屿,你变了!”
我回头看见灵煞那张不知喜忧的脸,不同于洛桓的,邪魅而有噬魂的笑容,明明是那么陌生而又那么熟悉。
“给你讲个故事吧”灵煞微微吐字。
No.7
祁城陆氏破产的内幕是莫家的排挤,陆氏夫人手术台事故也并非意外,洛家独子突然间的横祸是因人为刹车失灵……
原来所有的天灾都是人祸,原来蛇蝎的美人缠蜷在我们周围,原来所谓的“亲人”就是这样子的令人伤心……
原来,有那么多个原来。
“恩,灵屿,你还会说她是无辜的吗?”灵煞那么平静的话语却让我慌乱无比。
我看着莫桑,惊诧得难以言语。
“小屿,”阿桓试图用双手温暖我,“对不起,我没有好好的保护你。”
我空洞无绪的大脑似乎找到了身体的寄托,没有温度的怀抱令我无比心安,似乎就这样,所有的忧伤都散在了天涯。
看不见光,看不见人影,就这样在声声呼唤中失去意识。
No.8
听说,不夜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醒来的时候,看到风烛残年的阿婆。偌大的城,空有一人而无所生机常年
像所有戏路一样,我看着这个很熟悉的地方问:“阿婆,这是哪啊?”
“是王的宫殿呀,王出去了。”
王?是灵煞吗?
“王。”门外齐声的礼数提醒我灵煞回来了,阿婆也悄悄地退下了。
我睁着并不大的眼睛看着他,如一的平静而神秘。
“你的两个朋友回去了。”灵煞终还是开口,“正如你要求的,你永远回不去了。”
“网贴是你发的。”我想起网上写的和不夜的实况几乎无异,肯定道。
“嗯,很聪明。”灵煞笑着:“那你记起你是谁了吗?”
“我,兰蝶灵屿。”我的脑海划过记忆碎片,呢喃道,“哥哥。”
兰蝶是不夜王室的专姓,而我,是不夜的公主。因放走幻魂而被放逐人间,兰蝶灵煞,不夜的王,我唯一的亲人。
“很好,灵屿,你要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灵煞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最好的安排。”我呢喃着这句话。
我知道,一切都是南柯一梦,没有人会记得一个叫灵屿的女孩流连过人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原来我才是幻魂,最不应该出现的配角。
No.9
后来,尘归尘土归土。我却依旧还是会用“幻镜”偷看阿桓和莫桑约会在学校后操场,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就像是所有的不好吃是因为没得到,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我所有的不在乎都是因为不曾拥有。
游历了人间之后,我有些吃笑,这样子安和祥宁的不夜竟是世人口中的“炼狱”,那人间,那样子连至亲都居心回测的人间又算什么?
好在她是爱他的。
我渐渐明白了存留记忆的真正意义。
阿婆特意种下的满天星开了好看的姿态,就像是在致敬所有甘愿做配角的爱,
一切,都似乎进入了绝佳状态。
No.10
在不夜的日子过得及其简单而又无比充实,我喜欢听每一个幻魂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
遇见郑湘的时候,我的头发是毫无美感,相当凌乱的。
“小屿。”她在兰溪边上唤我。
我有些欣然,毕竟是有好久,未见故人了。
郑湘是洛桓的初恋,后来成为了红颜般的角色。
那天在兰溪,她念念叨叨地同我讲了许多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很开心,总觉得她能证明我在人间活过似的。
“你知道吗,洛桓真的好喜欢你啊!他竟然允许你叫他‘阿桓’,你要知道,他从来不允许我们这些人这么叫他,比起我们,你才是正牌的东宫呀!”
我有些无语,只是笑笑
就算再爱,毕竟是殊途中人。
No.11
在花开千层的日子里,莫桑对洛桓说:“我愿意。”我笑着流下了眼泪,没有别的,只是想好好地祝福他们。
“你赢了。”哥哥玩弄着子虚笑着说。
“可并没有什么用。”我漫不经心道。
我和爱神打了个没有好处的赌,我知道,无论如何,一切都回不去了。就算他仍残余对我的爱,就算我还对他抱有希冀。但他还是要迎娶他的美娇娘,而我,作为不夜的公主,回归只是为了去一个更陌生的地方。
“子虚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我知道,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在尘世中存在的人,是不允许有关于不夜的记忆的。
我带着能够消除人记忆的子虚去了最后一趟人间。
在蓝色满天星花海里,我听见他说:“小屿,是你吗?”
我笑着带走了他的记忆,在转身之间,将眼泪坠入满天星里。满天星愈发 张扬而又卑微,这世上所有配角的爱而不得啊!
从此,世间再无陆灵屿,不夜再无爱阿桓的兰蝶灵屿。
No.12
窗外阿婆种的满天星不知何时被成片的薰衣草给替代了。
风吹起芳华无情,掀起所有的热泪盈眶。
不夜有昭示:公主灵屿,不日成婚。
No.13
嗯,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一切都是为他安排的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