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28

在黑夜中高举火把  


人生下来便拥有一座大山,这山高大巍峨,承载着万物生灵。我承认,我是个怪人,因为我生来就不算完整。

在旧唐书里古人把我们称为永恒之火,火是神灵的象征,它代表着光明和希望。自然之火永恒不灭,我以蒙古为傲。

我是草原的儿子,我的身体中流淌着牧草的精魄,我是生长在草原土地上的蒙古人。

我很珍惜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在四季即将开始新的轮回,凛冬的寒风在敖包上刮起时,我知道,这是草原在向我传达父亲回家的消息。

腊月初一,父亲便带着一年的思念向我和额吉奔来。每次见面,他的第一句话都会问候爷爷。我知道他的牵挂,所以都会告诉他爷爷的身体硬朗着呢,吃嘛嘛香;他用带着胡茬的下巴来表达对我的爱,我喜欢骑在他的脖子上想象自己是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战士。时间在掌灯人手中的漏子里流浪。我们一家子享受这被岁月搁置的天伦之乐。

腊月十九是个特别的日子。因为从每年的这一天开始,我和我的伙伴们开始过年了。在草原中央矗立的那棵树下,蛮横生长着黑绿色的野蒿子。大树的正南方有一间土坯房,它是属于这里每一位孩子温馨的港湾。春节要来了,远远望去,一片红色的浪。

今年的春节有点忧伤,红色被吓跑了,就连爸爸妈妈脸上的笑容都淡了,爷爷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我也不能出去跟小伙伴玩耍了。广播里的声音——勤洗手戴口罩——深深地刺激着我,为什么春节满是酒精味和消毒水的味道?我讨厌这灰色。

曾经的欢声笑语现在只剩沉寂,白色的鸟落在黑色的树枝上,无声地望着夜幕。爷爷把我叫到身边说要跟我玩一个游戏,他说,他累了,可能会睡上很长很长的时间。我喜欢做游戏。我跳到爷爷的怀里对他说好。他还对我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不能告诉别人。他答应我,什么时候春天来了,他就睡醒了。

清晨时太阳远远地爬远山上,空气里结了冰,打在脸上很痛。我们几个孩子踏着雪,悄悄地回到家,家里还有些许的红色,像灯笼里零星的火焰,带来点春的生机。准备好电脑放音乐,却是铺天盖地弹出疫情播报。原来,死亡,离我们这么近。我感到恐惧正爬上我的眉梢,但我对于它有一种无力感。那红色舞动着他的爪子和牙齿,向我发动着撕咬和怒吼。它们碎落在泥土里,无声又无息。我的鞋子湿透了,潮湿的味道真难受。我想回到额吉的身旁。

如果婴儿有记忆,那我就记得我出生那年,父亲在夜里翻身而上一匹枣红马,奔向远方,于是我的生命中有半年的时间是关于父亲的空白。那时候的我,小到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知道会对自己的父亲怀有思念。

后来渐渐长大,每当我透过穹庐的门向外面望去,心中总会泛起一丝涟漪。额吉告诉我,父亲是个有骨子的人。我知道,普通人是不配拥有骨子的,所以父亲一定是个大英雄。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我们家族中唯一一位大学生,那年大城市爆发了瘟疫,他作为我们这最有名的医生,必须去那里履行自己的职责。

在一次次的牵引和拖动之下,我爬上了床。

我感到疲惫,睡意攻破了我身体的最后一道防线。我见到了沉睡的爷爷,他带来春天,头顶骄阳,身后绿草,彩蝶拂面,和风飞舞。我看到他脚下开满了流淌在生命之河的春之花。他款款地向我走来,把那朵最艳的格桑花戴在我的头上对我说:春天来了,爷爷好想你。我含着泪水把爷爷拥入怀中,用无言传递最深沉的爱。

我吸吮着熟悉的味道,泪水和鼻涕弄得我很狼狈。良久。我含混地对他说:爷爷,我害怕。爷爷抚摸着我的头,笑着轻轻地对我说,爷爷还会回来看你。望着他的背影,心也平静下来。

当我睁开眼睛时,天已经黑了。我感到一丝压抑,家里还是只有我一人。我踉跄着,希望寻觅到一点带有温度的东西。在我学习桌的卷子上,看到一行字:城市里有人需要爸爸,今年的春节就不陪你过了。

外面的广播响亮地播放着:武汉,加油!

长大总是在某个瞬间,我似乎读懂了这世界的含义。

你可能感兴趣的:(2020-0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