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窄门世途》下卷第十八章 3

作者：以琳

春天终于回到了久违的校园，雷焕芳也终于回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小屋，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与何嫣如曾经的那些幸福时光早已封存在了一层厚厚的尘土中，褪去了往昔斑斓的色彩，而这小屋的另一个主人何嫣如却再也不见了踪影。

好不容易上完了一天的课，雷焕芳冲出教室向外语系何嫣如的教室狂奔而去。外语系那栋粉红色的教学楼出现在眼前，学生们正三五成群地走出来，雷焕芳加快了脚步。

何嫣如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上，她穿了一件鲜艳的红色长大衣，下身一条大摆黑裙，脚蹬一双棕色长筒靴。她从来不这样穿着的，看来挣了不少钱。雷焕芳不由心头一喜，向何嫣如跑去，但何嫣如却笑吟吟地向一辆黑色轿车走去，走得很优雅很骄傲的样子。她身边的同学一齐向她投去羡慕的眼光，目送这辆小车缓缓开走。车子从雷焕芳的身边开过，开车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何嫣如没有看到车外的雷焕芳，她正亲密地和开车的男人说着什么。雷焕芳呆呆地站在那里，目送着那辆载着他的爱情远去的黑色小轿车，脑海里是一片苍白。何嫣如的同学从他身边走过，指点着他的身影窃窃私语着，但无论他们说什么，雷焕芳已经听不到了，他的世界在顷刻间坍塌了……

这半年是毕业前社会实践的半年，也是学生们投入大量精力和时间去寻找工作的阶段。已经让何嫣如搞得失魂落魄的雷焕芳，在身心受到重创的逃避心理驱动下选择了没人愿意去的西北边远山区支教。他对即将面对的环境没有任何概念和想法，一心只知道他能摆脱那间伤心的小屋了，也能让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帮助自己忘记过去的事情了，仅此而已。

但学校却为鼓励学生支教对他的行为大加宣扬，还为他开了欢送会，但雷焕芳的心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学校领导的赞誉、老师的安慰、同学们不解地询问，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也不知道自己都回答了些什么，那些日子像是喝醉了酒，看着周围的世界、周围的人都是模糊的、陌生的，好像在梦里，不知道这是哪里，这些人是谁，自己又是谁，只是懵懵懂懂地被别人摆布着，让他去哪里他便去哪里。终于在一个恍恍惚惚的早晨，他被同学们簇拥着送上了一辆长途汽车，他不知道这车要去哪里，也不知为什么这些人要送他上车，更不知道为什么当车开了的时候，车上只剩了他，其余那些人都站在车下向他挥手，车便载着他孤独地起步了。

车上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个面孔是他认识的。这些人大声地交谈着，那语言挺怪，他一句也听不懂，只看见有浓浓的青色的烟雾随着那两片嘴唇的一张一合飘散出来，在空气中幽幽地飘，飘，飘，直飘到他的鼻孔前，盘旋着、打着转，像幽灵一样钻进了他的鼻孔，直冲进他的肺里，于是一股刺鼻的味道呛着了他，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干瘪的身子猛烈地抖动着，像要把里面的五脏六腑全吐出来。

本就恍恍惚惚的雷焕芳在这越来越浓的云雾里更加的迷糊，全然不知自己身在哪里，陌生的气味、陌生的语言让他产生了幻觉，好像自己被困在一个密闭的罐子里，全身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头越来越重，仿佛就要从颈项上掉下来，四肢软得像滩泥，怎么也举不起自己的手。车子早已驶出了繁华的省城，盘旋在了上山的公路上，也不知这是什么路，弯道很多，雷焕芳的眼前渐渐地冒起金星，每转过一道弯就像是被甩出了地球，一阵眩晕就向雷焕芳袭来，胃里就有什么东西要奔涌而出似的，越来越猛烈，终于，雷焕芳再也压制不住，一张嘴，便将一肚子的污垢喷在了前面一位妇女的头上，妇女一声惊叫，吓得司机的手一抖，车子差点掉到路边的山沟里。五大三粗的司机好不容易刹住车，转过头来大声地吆喝着什么，一派气急的样子。前面的妇女呆坐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恍惚着的雷焕芳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眼睛紧闭着，在全车人的瞪视下恍惚着。周围的人都捂着鼻子七嘴八舌地对那妇女说着什么，最后是那妇女接过几个人递过来的矿泉水下车去洗了头，车子才在一片骂声中再次起步，然而雷焕芳这个肇事者却什么也没有听到，也听不懂，他的世界是一片恍惚的苍白，是一个翻江倒海，汹涌着的漩涡，他就在这样一个漩涡里慢慢地下沉，下沉，直到他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终于躺倒在一张木板床上，沉沉地睡去了。

一觉醒来的世界便完全不一样了，这是一个山区的小镇，他睡着的地方是镇政府的客房，他的目的地还有一天的山路要走，陪着他走的还是昨天接他的年轻人，他要把他送到这个偏僻小镇上最偏僻的一个村小学，他将是那里的第二个老师，那里的孩子们在盼着他。